精神病院（外二首）

李云楓

1

爬著走，我們一起

接近動物的腿。接近植物的根

爬著走，我們背著高樓

用瘦弱的四肢一點點在地層上移動

目光將在地平線的逼近下崩潰

爬著走，我們是沒有名字的人群

我們用鼻子嗅著泥上

用舌頭向樹根傳遞著色情的信息

我們把手伸入土中

去抓祖先的頭發。去抓夢

去抓那跳出來又滑掉了的名字

去抓我們的心。那在陌生的情欲下不安的痙攣

爬著走，你，我

爬著走，我們被衣服緊緊捆綁著

我們在鐵門前撞得鮮血滿面

我們不停地在腿與腿之間爬行

弓著背，在腳底下

像狼一樣發出嚎叫

2

我愛你，安麗絲

我把茶端給你

安麗絲，喝吧，這是黃金

你可以在杯底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禿頭的，滿臉傷疤的面頰

安麗絲，我愛你

我們坐在這里

聽黃金與黃昏在一個字的差別上跳來跳去

安麗絲，院子里關著我和你，還有瑪利婭

以馬內利，瑪利婭被關在這里，穿著新衣服

被關在你左邊那黃色的盲目里

安麗絲，圣母從不和我們說話

她趿著鞋在院子里走動

從墻的這片陰影到那片陰影

安麗絲，我忘了我的名字

我頭朝下站著，在腳心畫上了一雙眼睛

我就這樣向你求愛

在門外一群人好奇的注視下

3

住厭旅館的人會來到這里

在城市的中心，窗戶獰笑著告訴你家的存在

用左手提著自己右手的人

這里是安全的

這里每個人都與你一樣

這里的人最喜歡走路

他們一個接一個在房頂上走動

去看遠方在樓與樓之間的一片天空

然后驚恐地逃下來

告訴你說，藍

住在這里的人喜歡與窗戶聊天

喜歡一次次問它叫什么

然后把糞便潑滿它的全身

然后都用一條腿跳著說

阿門，新衣服

阿門，這里的人喜歡音樂

喜歡木頭與木頭擠出的聲音

和撕裂天空的嚎叫

阿門，在這里。右眼告訴你

左眼是瞎子

4

在子夜2點我們吃飯

我們圍著木房子坐著

我們一直無法數清我們是多少人

我們只用右眼去看左眼

在子夜2點我們都會醒來

在房子外面

默默去想我們的名字

想起我們的右手和被遺忘了的左手

想坐的感覺

在子夜2點

我們的身體還有一半在沉睡

它發著均勻的鼾聲

使我們回憶起母親和子宮

子夜2點，天空沒有星星

房間里不許開燈

我們和時間一樣漆黑

在黑暗中，我們靜靜地聽血液在一邊流淌

在另一邊停止

子夜2點，是我們吃飯的時候

我們一點點把衣服切碎，放入盤中

我們圍著木房子坐著

沒有人知道我們

子夜2點，我們醒著

默默想起我們的名字

5

早晨的時候這里一片寂靜

這里的人在這時已經入睡

早晨的時候，房子醒著

高高地昂著頭

蹲在水泥與水泥之間

早晨的時候，天空很晴朗

人，一個接一個在馬路上走過

早晨的時候汽車發著嘶鳴

這里的人都已入睡

早晨的時候，這里一片寂靜

藍

只要去聽，那些最遠處的

那些煙，那些隨著海水起伏的

透明的藍

只要去聽，我們就可以在一個夢里

透過蝴蝶的眼睛

透過我們的一生來走近它

如同我們在這個夢里死去，充滿幸福

如同我們可以在那水晶般的顏色中下沉

向著我們的內心，最深的地方

只要我們去聽，便可以不用醒來

便可以在凝滯的寂靜中融化

可以靜靜地躺下去，使生命只有快樂

只要我們在這里，如同我們在遠方

如同我們真的死了

在輕柔的海水中起伏

寂靜是這樣的深不可測

如果我們真的在聽

真的在肉體中沉落

向著那些風暴的中心

向著那些驚人的寂靜

那些沒有陽光的，明亮的天空

鏡 像

在臥室之中出現一面鏡子，房間會更深

一切無法公開的，在鏡子中可以以另一種方式展出

就像情欲。在床上的熱度，在鏡子中延伸的只是一片冰冷

鏡子只以自己的方式存在

觀察和映照相反的世界

如果可能，在冰冷的溫度中一樣進入高潮

鏡子在床頭，把感情變得平靜

在一片迷亂之中把人的后背展示出來

一切無法掩飾

鏡子以可怕的真實，反照世界

而世界在鏡子中一片虛幻

如同一個人醒著看夢在膠片中一點點顯示

可鏡子是真實的，我們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在我們把自己無法看到的一面給予鏡子時

我們只是在罪惡的快樂中欣賞秘密

鏡子在冰冷之中無動于衷，如同相對于情欲

如同歷史，每兩頁的夾層之中，總有一些真實的東西

使我們顫栗

我們走近鏡子，只為看清自己的面孔，以及一些瑕疵

使我們可以更好地掩飾它，使自己在人群中可以更容易地藏匿

在房間之中，鏡子知道一切

如同我們在歷史之中。而歷史與我們無關

如同我們走近一面鏡子

卻無法穿越它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