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鳳武
去年,我在一個邊防連隊任副指導員。四月初的一天,我請假去麻栗坡縣城接來連隊的女朋友。
我們坐班車回連隊,要兩個多小時才能到連隊駐地猛硐。女友坐了一天兩夜的車,特別困,趴在我懷里小睡一會。我沒穿軍裝,少了許多顧忌,幸福地把她摟著。
車里人很多,討道上被行李堆得滿滿的。突然間,我看到一條腿搭在我放在過道上的迷彩包上,扭頭一看,坐在過道右邊的是一位農民模樣的五十多歲的老頭,神情很憔悴,正是他把左腿搭在我的包上。我禮貌地提醒他說:“大叔,麻煩您把腿拿開一下好嗎?”大叔滿臉歉意,用左手扶著左腿挪動了一下,但他的右腿還是直直地伸在過道上,挨著我的包。
車顛簸地前進著。
“你是當兵的吧?”過了好久,聽到那位大叔問我,聽他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我笑了笑說:“嗯,您怎么知道?”
“看你的平頭和這個迷彩包,你還說著普通話。我以前在扣林山當過兵,你也在扣林山當兵嗎?”
“不是,猛硐街上那個連隊。”
我從他口中得知,他是1972年入伍的老兵,曾在扣林山呆了9年,是個通信兵,在扣林山打仗受傷后,退伍回到了廣西柳州老家的農村,今天要去看看曾經戰斗過的扣林山。“這次回來看看老部隊和老戰友,以前沒時間,也沒得錢,以后走不動怕是沒機會來嘍。”他說話時掩飾不住一臉的憂傷。
我把女朋友輕輕搖醒,讓她靠在座位上,我意識到在這樣一位革命前輩面前,我們這些親密的動作有些輕浮了。
“您,這條腿……受傷了啊?”我輕輕地問。
他把左腳褲腿往上提,膝蓋上面的大腿露出一個大傷疤,腿左右兩邊的肌肉往里陷,嚴重地萎縮,兩邊都幾乎貼在大腿骨頭上,成了兩個烏黑的洞。“被炮彈炸斷的,上了鋼板。那是在81年扣林山作戰的時候,我那時是通信班班長。那天,我帶著全班到 12號界碑下陣地前沿檢查線路,突然被敵人發現了,雨點般的子彈打過來,我們邊還擊邊后撤,由于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火力控制下,撤退非常困難。更糟的是,敵人的炮彈一發接一發地落下來,企圖覆蓋我們。全班撤沒法撤,躲沒法躲。當上級來支援我們的時候,我們班9個人已經犧牲了4個,我的腿也被炮彈炸斷了……”
車里靜悄悄的,我女友也沒有了睡意,和大家一起靜靜地聽大叔的故事。
“他們4個都在麻栗坡烈士陵園,昨天清明節,我去看了他們。二十多年了,天天都想回來看看他們……”大叔的眼睛濕潤了。
到了猛硐,我扶著大叔下了車。扣林山離猛硐還有七八公里,大叔腿腳不方便,我對他說:“大叔,我找個摩托車送您上去!”
“要多少錢”
“三十塊。”
大叔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上衣口袋。“我走路上去,以前走這條路走習慣了,找找當年打仗時的感覺。”我想大叔是心疼這三十塊錢,于是我對他說:“我幫您付這車費了,下來時我叫他們連隊送您一下。”“真的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大叔的心情很沉重,我不好再勸。我和女友目送他一瘸一拐地朝扣林山走去。
最近,我在幫助編輯一本關于熱愛邊疆、保衛邊疆的書,在一大堆舊書舊報里找資料時,特別留意看能不能找到八一年扣林山12號界碑的那次戰斗。卻始終沒有找到,或許那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小戰斗,或許他們只是那場戰爭中很普通的戰土,或許在麻栗坡烈士陵園里,那4名烈土也只是九百多名烈士中很普通的烈土。總之,我沒有找到記載他們的任何文字。
今天,我們幸福而甜蜜的生活著,當我們和父母共享團圓之樂時,當我們和愛人漫步在花前月下時,當我們坐在舒適的辦公室里喝茶看報時,……是否還記得起那些為祖國邊疆安寧英勇捐軀、無私奉獻、默默無聞的英雄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