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冬
一
你走了。載你的車從我眼前疾駛而過,看見你的身影,我舉手致意。你沒有回頭。我想喊一聲,但已來不及……
你我終須擦肩而過么?
思念,被道路拉得越來越長。遠山,莽莽蒼蒼;夕陽,默默無語。
海子的詩句如秋雨橫掃我的心岸: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今夜我不關心人類俄只想你……
二
月光下,你唱的歌,恰如一葉白帆,深深攪動了夜海的柔情。
忘不了在那個華麗的歌舞廳,你為我點的《好人一生平安》;忘不了在那個擁擠的小屋,你和我用眼睛彈奏的《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忘不了在那個清靜的月夜,你給我唱的《其實你不懂我的心》。那是一顆怎樣敏感而溫柔的心呢!
那一刻,朦朧的月波托著你的歌喉。我的心生出了無數只觸角,每一只觸角,都捕捉著你的音色。你的音色,牽著滔滔不息的歲月,從我耳畔漫過;你的音色,載著潺潺不止的深情,從我心上流過。
那一刻,怎不刻骨銘心。
三
我最終還是感激,感激那個仲夏的月夜,給我的那一次毀滅性的自由。盡管這自由,并不完善……
是否痛惜一個偶像一夜之間的坍塌?長久的克制被解除,長久的矜持被瓦解。是因為我們,無法抵御這活潑躍動而又苦苦掙扎的靈魂對愛的渴望。這渴望已被壓抑得太久,積蓄得太久。
自然本身是最有力量的魔鬼,任何神圣的說教都顯得蒼白無力。在說教面前,我們是神,但在自然面前,我們還原為人——誰能做到無欲無求、無悲無喜、無榮無辱、無苦無樂?更何況,我們天生一副無所不有意欲澎湃的血肉之軀。
人生無悔。愛也無悔。我心無悔。
四
這是一個燦爛的迷途,這是一個黑暗的光圈。
還記得你我共讀過的《世紀末的情人們》中那句話么:“沒有人愿意把一個你想得到的幸福拱手送給你。總要付出代價,總要流血,總要疼痛,總要背負著罪惡……”
愛是一種情感,不是一種規范。
我骨子里那野性的坦露,只被一種激情導引;我血液中那靈性的赤裸,只為一種浪漫放縱。我當然明白,所有的純情燃燒之后,剩下的只有一片理性的黑洞。
但我還有退路么?驀然回首,早已釜破舟沉。我的愛,不可能再版。
五
一切,都在劫難逃。
我清楚,我們注定不會在一起。因著那注定的分離,我坦然、冷靜、寬容、超脫;也只因著那注定的分離,我焦灼、狂烈、無奈而絕望……
特別的愛,讓我特別地痛苦。就像擠壓在兩方磐石之間,既有一種粉碎的快感,更有一種粉碎的痛楚;既有一種徹悟的無畏,更有一種徹悟的悲涼。
六
這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呵,簡直是一種殺傷!每次舉槍瞄準射擊,倒下的都是自己。倒下的地方,甚至不敢讓別人看到一絲血跡。
曾經有過一次次美妙的幻夢,但幾乎沒有一次得到回音。
曾經有過一次次熱切地呼喚,但幾乎沒有一次演變成真。
還有多少回,“仰取果實,化為石頭”。
還有多少回,“俯飲河水,水即不見”。
一次次地倒下,終于使我明白:愛,就是痛苦,就是傷害,就是劫難,就是悲哀,還有等待——無期徒刑般的等待,直至百年孤獨。
七
因此,我怎么敢奢望天長地久,我只求曾經擁有。只要我曾真實地擁有過一顆至純至誠的心,只要我曾真實地擁有過一份至純至誠的情。
然而,我真的擁有過么?——你和我真的擁有過那一種靈欲沸然、雙魂共舞、昂貴無比的境界么?
此刻,我目送著你的身影,從我的視野漸漸遠去。你可曾感覺到,你遠去的每一步,依然踏在我祝福無涯的琴鍵上?而你那特別的音色,也會長久地心跳般地,回蕩在我命定要踽踽獨行的曠野中。
直到有一天,沉沉暗夜傳來那顫柔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