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平 戎毓明
浙江省去年查處了一起嚴重假冒世界馳名商標的侵犯知識產權案件。該案雖經有關行政部門處罰,但時至今日,侵權者仍逍遙法外,未被追究任何刑事責任。為此,記者于2004年12月6日專程趕赴浙江對這起案件的查處情況進行了追蹤采訪。
記者了解到:2003年11月,浙江省質量技術監督局接到群眾舉報,反映浙江寧波慈溪市恒昌電器配件廠假冒世界名牌產品的違法情況。為此,該局迅速組織人員趕赴案發地——寧波慈溪市周巷鎮,并會同當地的質監局,迅速查獲了恒昌電器配件廠假冒荷蘭飛利浦注冊商標,生產大量電熨斗。經現場初步清點,假冒荷蘭飛利浦電熨斗共1.4144萬只、帶有商標標識的包裝盒1.1398萬只、印刷模板14塊,其中包括PHILIPS(飛利浦)、SEIMENS(西門子)、SANYO(三洋)、SONY(索尼)等。執法人員到車間時,還發現該廠的一部分身著凱波集團工作服的員工正在把包裝盒上標有“PHILIPS”字樣部分用標有“BOMANN”字樣的標簽貼住,企圖掩蓋假冒事實。現場還查獲了該廠2004年的出運單,上面清楚地記錄了該廠假冒的產品數量,其中假冒或仿冒飛利浦的電熨斗就有1.63萬只。
執法人員當場要求該企業拿出營業執照和有關證明文件,一些員工推說領導不在,無法提供。后由該廠的上級單位凱波集團副總經理張迪煊出面代理該廠處理此事。張迪煊應執法部門要求作了一份筆錄,并提供了生產出運計劃、企業營業執照等材料。原來恒昌廠的法定代表人名叫徐秋蘭,據說是該廠的上級公司凱波集團老總的母親,由于當時她不在廠內,廠方又不能提供被查獲產品的合法有效證明,執法人員遂依法對假冒產品進行異地封存處理。
2003年12月29日,浙江省質量技術監督局對恒昌電器配件廠作出處罰:責令其改正,沒收非法生產的侵權物品,并處以12萬元的罰款。假冒商標案這樣“結案”,侵權受害方飛利浦公司感到不可理解,也難以接受。為此,他們強烈要求將此案移送司法機關處理,追究侵權者的刑事責任。而浙江省質監局認為此案違法數額未達到刑事立案標準,對飛利浦公司的請求予以拒絕。飛利浦公司隨后向國家質量技術監督總局執法督察司發函,請求總局督促處理此案。同時又在2004年5月份通過中國外商投資企業協會優質品牌保護委員會向最高人民檢察院提出對此案進行立案監督的請求。2004年6月,浙江質監局在有關部門的干預下,將案件移交給浙江省公安經偵總隊,經偵總隊于當年7月把案件交給了寧波市公安局經偵大隊辦理。
侵權案件查處“取證難”
那么,究竟該案夠不夠立案標準,該不該追究刑事責任呢?記者來到寧波市公安局經偵大隊,了解案件的進展情況。經偵大隊六分隊尹軍隊長接待了我們,并告知目前案件尚在調查之中,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記者問案件已移交半年有余,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案件擱淺呢?尹軍隊長向記者解釋說,恒昌廠目前已關閉,有關人員也不見蹤影,調查取證十分困難。
然而記者從工商部門了解到,恒昌電器配件廠雖于2004年6月16日注銷,但原法定代表人徐秋蘭卻沒有“人間蒸發”,她在寧波仍有多家企業。從工商部門登記的情況看,徐秋蘭任法人代表的企業還有寧波凱波廚房電器有限公司、寧波凱杰電器制造有限公司。上述兩個公司都是寧波凱波集團下屬的子公司,經了解凱波集團是一個擁有2000多名員工的大型民營企業,在當地非常有影響。記者也去過當初被查獲假冒產品的車間,那里仍是一片繁忙。工廠的名字雖改成了寧波凱波集團有限公司多士爐廠,但工人和生產管理人員還是原來的那些人。工人們告訴記者,他們已不生產電熨斗了,改為生產面包機了。只是在廠接待室里還擺放著各種色彩鮮艷,型號各異的電熨斗樣品,樣品自然沒有貼上“PHILIPS”的商標。
從質量監督局現場查獲的出運記錄上看,恒昌廠生產假冒注冊商標由來已久,并非第一次,公安部門是否知道這些情況呢?當記者問及此事時,尹隊長明確表示,他還不清楚有什么出運記錄。他打電話詢問具體辦案人員后說,這起案件的有關情況他們還會繼續深入調查下去,最高人民檢察院也曾派人來了解過這起案件,他們已作了匯報。至于究竟什么時候立案,他也說不出確切時間。不過,他一再向記者表示,這個案子沒有說不查,還是會繼續查的。
侵權產品案值“計算難”
在處理恒昌電器配件廠假冒商標一案中,案值計算難也是一個突出問題。對侵權產品的案值究竟如何計算和認定,由于各方認識不一,分歧很大,難以形成統一的意見。加上單位犯罪和個人犯罪在立案標準上是不同的,對恒昌電器配件廠究竟屬于集體還是個體?尚沒有一個確切的定論,這些因素都給案件的查處增加了難度。
根據2001年4月1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發布的《關于經濟犯罪案件追訴標準的規定》,有兩種情形應予追訴:一是個人假冒他人注冊商標,非法經營數額在十萬元以上的;二、單位假冒他人注冊商標,非法經營額在五十萬元以上的。浙江省質量技術監督局認為恒昌電器配件廠侵權產品以廠家提供的生產單上的單價計算,侵權貨值為12.7211萬元;該廠有營業執照,是具有承擔民事責任的一種組織,涉案金額不夠單位刑事追訴標準。
飛利浦公司代理律師則認為,根據侵權方提供的恒昌電器配件廠的營業執照來看,其組成形式完全是個體工商戶。我國民法通則中對于個體工商戶的規定是與對自然人的規定在同一節的;并且個體工商戶是以個人名義進行經營,其責任也是由個人來承擔的。另外,從現場查獲的該廠銷售記錄證明,該廠以前一直都在生產假冒各種品牌的電熨斗,其中2003年僅銷售出去的“飛利浦”牌電熨斗就有1.63萬只,加上這次被查處還沒來得及銷售的1.4144萬只,恒昌電器配件廠至少生產假冒和仿冒的飛利浦電熨斗3.0444萬只。計算其案值,不能按生產單上標明的單價計算,而應按照同類合格產品的市場中間價格計算。目前,市場上飛利浦電熨斗每只售價至少在150元以上,依此計算,該廠的非法營業額已高達400多萬元人民幣,遠遠超過了刑事追訴標準。
記者了解到,有關部門在辦理假冒商標案時,對侵權產品的價值計算方法多不統一。因為假冒商標產品并不全是偽劣產品,也不都是不合格產品,不能套用有關法律規定以“偽劣產品”或“不合格產品”論處。然而,辦案部門在辦理假冒商標侵權案時,有的是根據生產成本計算,有的是以偽劣產品的價值計算,也有的以被侵權產品的市場價計算,由于方法不同,其結果也不同。因為用不同方法計算出來的案值,直接關系到罪與非罪的定性,也涉及到量刑的多少。因此,在辦案實踐中,許多被查獲的造假業主千方百計通過關系找到有關辦案部門進行“疏通”,而許多應予追究刑事責任的案件也往往在這樣的“疏通”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以罰代刑,一罰了之”。
寧波市檢察院偵查監督處處長王勤對記者說,本案的關鍵還是在侵權產品的價值認定上。以前有關司法解釋可操作性不強,沒有明確規定侵權產品價值應該如何計算。法律上不明確,你就不能準確認定案件的性質是違法還是犯罪。即使你把人抓起來了,但證據有問題,法院可能還會作出無罪的判決。王勤說,對恒昌電器配件廠假冒案,檢察機關十分重視。高檢院偵查監督廳專門派員來寧波調查了解此案,他們就此案作了匯報,也和公安部門進行了溝通。高檢院近期要出臺有關司法解釋,等高檢院有了明確的答復,他們很快就會辦理。
知識產權保護任重道遠
一個小鎮上的假冒商標案為何受到最高人民檢察院的重視?我國入世已有三周年,加入世界知識產權保護組織也已走過了20個年頭,然而,打擊假冒商標犯罪碰到的“難題”和“困惑”還遠沒有很好地解決,類似恒昌電器配件廠的假冒案件還大量存在。上海涌道知識產權代理有限公司副總經理葉先生說,近年來他曾多次代理假冒商標案,在這之前,他代理的假冒吉列刀片及吉列包裝紙案也發生類似的情況。
2002年1月,浙江省衢州市公安局接到舉報,有一家刀片廠和一家為之配套的印刷廠正在生產假冒吉列公司的刀片和包裝紙。衢州市公安局于1月25日出動大量警力,兵分兩路查處這兩家工廠。在衢縣宏欣印刷廠車間和倉庫里,查獲正在印制的和已印制好的假冒吉列公司的各品牌刀片包裝紙600多萬件。在衢州市信達塑料五金制品廠查獲吉列公司各品牌刀片計有300多萬片,主要是“飛鷹”和“虎頭”牌刀片。這些假冒的吉列刀片經上海市日用五金產品質量監督檢驗站檢驗,質量均為不合格產品。2002年5月13日,衢州市價格論證中心對該案涉案物品(刀片)進行了價格鑒定,認定這批假冒刀片的總價值是19126.5元。因侵權數額不夠刑事立案標準,衢州市公安局于次年1月將該案移交給衢州市工商局受理。2003年3月,該工商局作出了沒收、銷毀假冒刀片,并對兩假冒侵權企業作出了五萬元罰款的行政處罰決定。
葉經理說,刀片廠未被追究刑事責任的關鍵就是對假冒品的價格認定問題,衢州市價格論證中心在價格認定過程中所采用的鑒定方法為“成本法”,這個成本不是指正牌“飛鷹”、“虎頭”等刀片的成本,而是“根據浙江省義烏市市場調查咨詢情況,擬對標的采用成本法進行價格認定”,500萬片假冒商標刀片,總價為1.9126萬元,平均每片刀片的價格只有0.0038元,半分都不到;而市場上正品的飛鷹、虎頭刀片市場價至少是0.20元。如果以同類合格產品的市場中間價計算,其非法經營額就超過了法律規定的對假冒注冊商標犯罪案件的追訴標準。
關于對知識產權保護方面存在著刑事打擊不力的問題,專家指出,盡管我國有關知識產權的法律法規體系已較為完備,但由于缺少可操作的知識產權證據標準,在對知識產權犯罪的認定上,公、檢、法部門存在較多的分歧,難以形成合力,客觀上削弱了打擊知識產權犯罪的力度。同時,知識產權刑事犯罪的立案的門檻較高,刑罰震懾力不夠,一些行政執法部門還存在著以罰代刑、處罰過輕等放縱犯罪的情況。所有這些,都給打擊假冒商標犯罪帶來“難題”和“困惑”。然而,值得欣慰的是,在記者發稿之時,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于12月22日出臺了關于知識產權刑事保護的司法解釋。這個司法解釋大大降低了對假冒注冊商標罪等4種犯罪行為刑事制裁的“門檻”,司法解釋對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和非法制造、銷售非法制造的注冊商標標識罪3種犯罪的起刑標準有了大幅度的降低,非法經營數額分別從10萬元和20萬元降到了5萬元。對于侵權產品的價值計算也作了明確規定:對已銷售的侵權產品的價值,按照實際銷售的價格計算;沒有銷售的,按照標價計算或者已經查清的侵權產品的實際銷售平均價格計算。侵權產品沒有標價或者無法查清其實際銷售價格的,按照被侵權產品的市場中間價格計算。據有關新聞發言人說,這樣規定,既避免了一律按照被侵權產品的價格或者侵權產品的價格計算所產生的弊端,也有利于履行民事制裁、行政處罰與刑事處罰對知識產權保護的合力。
隨著“兩高”司法解釋的貫徹實施,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類似上述案件的侵權者一定會受到法律應有的懲罰,侵犯知識產權違法犯罪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得到有效的遏制,市場經濟有序競爭的法制環境也將會得到極大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