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愛如傷

煙　色

性愛的前提必須是相愛，而不應被某種情緒支配。

舊情，我們的心可以去重溫，但是身體不能。

一

米顏最近閑暇的時候常拿亦舒的小說來打發時間，她發現在亦舒的書里，有幾個字是經常被提到的，“舊歡”、“惆悵若夢”。

米顏便感嘆地對青瓷說，舊歡，真是一場惆悵的夢啊。

青瓷與米顏是合租的女友，米顏寂寞的時候便時常抱了枕頭去青瓷的房間，兩個女子躺在床上，看碟，聊天，空氣中彌漫著一些寂寞。

住得久了，互相也會把心里的秘密掏出來一些。米顏和青瓷說著說著，就聊起曾經愛過卻分手的男人。米顏愛的那個男人叫宋明，個子高大，棱角分明，渾身洋溢著年輕男人特有的活力。兩個人曾經有一段時間到了非他不嫁，非她不娶的地步，可到最后，卻因為米顏和宋明的母親怎么也合不來。老太太早年喪夫，將這惟一的獨生子看得命似的重要，對未來的兒媳婦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總覺得這個外來的女人會獨占了兒子。因此，米顏和宋明之間總是因為母親發生口角，到最后，不得不揮淚斬情絲。

女人總是容易受傷的，米顏不敢再面對這座給了她歡樂也給了她無限痛苦的城市，因為這城市中有她愛著卻永遠得不到的人。因此她辭了工作，去了另一座城市開始新的生活，打算從頭開始。

一晃五年就過去了，米顏至今還是孑然一身，26歲的女子，對愛情其實還存有著幻想，不想輕易找一個男人將自己托付。一年又一年，青春像流水一樣從指尖劃過去，米顏對著鏡子的時候也心生感慨，怎么找一個男人就這么難呢？

也不是沒有想過宋明，至今宋明的臉有時還在米顏的睡夢中出現，他溫和地笑，他第一次親吻她時那種霸道的吻，公車上他將她緊緊地攬在懷中，結實的手臂環繞著她的腰。

有句話說，愛一個人，不是想和他做愛，而是想和他一起睡覺。米顏是深深贊同這句話的，她和宋明也不是沒有過肌膚相親，可是她更喜歡每次抱著他睡著的感覺，他們的身體緊密地貼在一起，那種安全和滿足的感覺，是她無法從心頭抹去的記憶。

米顏問青瓷，假如你的舊愛回頭來找你，你會答應和他在一起嗎？

青瓷點了支煙，緩緩吸一口：假若他還是當年那個翩翩美少年又兼腰纏萬貫，對我又難舍舊情，恐怕我會答應下來。

米顏丟了一個枕頭過去，笑她的貪心。可米顏心里卻彌漫起淡淡惆悵，宋明變成什么樣子了，他對她的舊情，又還念及了多少？

二

第一眼看到宋明的時候，她還以為是在做夢。

早上她趕電梯，電梯的門正要關上的剎那，有一個男人急匆匆地趕過來，米顏恰好站在電梯按鈕旁，伸手按了一下鍵，電梯門打開，那男人跨進來，朝她說，謝謝。

眼神交會的剎那，米顏的整個身體都僵硬了一下。她和那個男人不約而同地說出了一句話：怎么你在這里？

米顏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比起五年前，宋明褪去了一份青澀，眉宇間已是成熟男人的穩重。他穿著淺灰色的襯衫，米顏的目光下移，看到了他的皮帶上那個顯著的LV標志，閃著特有的光澤，她離他很近，甚至能聞到他衣上淺淺的香水味道，那種香味也分明昭示著，現在的宋明，已經完全是一個有品位、小有成就的男人了。

在簡單的交談中，米顏得知了宋明現在的身份，宋明現在已經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市場部總監，這邊的分公司接了一個新的項目，將他調了過來主持大局。他今天來談一個項目，路上堵了車，才這么巧碰到了米顏。

不早不晚，恰好被米顏碰到，這不能不說是種天賜的緣分。米顏的心又開始怦怦跳了，這幾年也不是沒有經歷過男人，可是一見到宋明，她的心就開始左右不了方向，一路朝著他傾斜過去。他是她動了真情、在最美好的年華里愛過的男人，畢竟，愛是真的，還頑固地盤踞在她心里，有了一點點雨露，就開始探出頭來躍躍欲試。

她出電梯的時候，向他淺淺地道別，畢竟，姿態還是要做的，總不能被他瞧出端倪。她已經懂得矜持和拿捏。可是她走出去的腳步從未感覺那么沉重過，她心里想，要是他在背后叫住她就好了。這樣一想，她的臉就紅了。

居然宋明真的在背后喊了她，不高的聲音，可是也足以使她回頭。她回了頭，心虛得厲害，怕被他看出她的臉紅。

你把手給我。宋明說。我給你一樣東西。

米顏的心跳得更加厲害了，慌亂地伸出手來，宋明掏出筆來，在她的手心里寫下一串電話號碼，其實他可以給她名片的，可是他沒有，他只是笑著說，你有空了跟我聯系啊。

電梯門合上了，那哐當聲捶敲打著米顏的心。兜兜轉轉這么多年，她的心，還是始終懸在這一個男人身上。

米顏想，這是命。命中注定，她和他是有緣分的。可是青瓷說，造物常常是弄人的。

三

不久之后他們就再次相見了，頭一次是偶遇，而這次，是米顏約的宋明。她翻來覆去地想了好多遍，她不想再輕易地錯過這次幸福，假如他還沒有結婚的話。另外，她也有好多話想對他傾訴，讓他知道這么多年來她的委屈與辛酸。除了他，還有誰能了解她的苦楚？

在幽靜的咖啡館里，宋明坐在她的對面。她像個委屈的孩子，將她的委屈，她的苦，她的寂寞，統統都傾訴給面前的這個男人。她說到一半，先自掉下淚來，宋明嘆口氣，探身過來，抓住她的手，小米，你這樣讓我心疼。

順理成章地，兩個人去開了房間，宋明要了最貴的房間，進房門就將她扔在了床上。松軟的床上，她落下的姿勢宛若一只中槍的鳥，毫無力氣。她已經完全受他的控制了，不能自已。

再后來，宋明為她租下了一間小公寓，設備很簡陋，但是床是足夠大的，大得讓兩個人可以隨意在床上翻滾。他下了班就回到這里來，米顏開始買來食譜，學著做一些滋補的湯，她在廚房忙著的時候，他躺在沙發上看報紙，嘩嘩地翻動的聲音，在米顏聽來如同一首完美的輕音樂。這多么像一個家啊。她要的，不正是如此的生活么？

和青瓷說起的時候，青瓷羨慕得不得了，說她真是不簡單，等來等去，終于連愛情和金錢都一同收獲。這個年代，碰上這樣的男人真是不容易啊。

米顏知道，宋明的媽媽在去年去世了，他至今還是單身。米顏想，自己是他的初戀，又是舊愛，兩個人在各方面條件都這么契合，他不和她結婚，那還能和誰呢？她的美好生活，正徐徐拉開序幕，精彩的演出，除了她是女主角，還能有誰呢？

她回原來的房子取東西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青瓷擺了滿床的衣服在身上比劃，看到她回來，青瓷急切地拉住她，快看，我穿哪一件好？

你要做什么？米顏不解地問。

我曾經深愛過的男人要出國了，不再回來了，他打來電話說要見我一面，要和我鴛夢重溫。青瓷的嘴角含著笑意。

等青瓷妖嬈出門的時候，米顏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想，原來，女人都容易在舊愛面前繳槍投降，吃回頭草的不僅僅是她一人。

后來，米顏問過青瓷那一晚的場景。青瓷無限懷念地說，那是一個多么美好的夜晚啊，我們前半夜喝了紅酒，跳了華爾茲，還坐在陽臺上看星星和月光。后半夜，我們抵死纏綿，直到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那是一個多么消魂的，終生都不能忘的夜晚啊。

米顏笑，青瓷遭遇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夜情而已，而她和宋明卻是夜夜笙歌，兩相比較，她覺得自己無比幸福。

四

晚上歡愛之后，米顏摟著宋明的腰，撒著嬌說，親愛的，你看我的手指上缺了什么東西？

她是想直接問他，我們什么時候結婚呢？她已經懂得矜持，男人來求婚，總比女人張口索婚要體面得多。

宋明卻推開她的手，我今天累了，睡吧。

就這幾個字簡單地打發了她，他翻了個身很快就睡著了，俄頃便有了細細的鼾聲。米顏咬了咬牙，也翻過身背對宋明睡去，可是她怎么能睡得著，寬大的床讓她頭一次產生了厭惡，白色的月光照射進來，灑了一身的寂寞，她想，她是不是想錯了呢？或許，宋明未必想娶她？

次日，她去了醫院，回來的時候，將一張單子放到宋明面前，宋明，我懷孕了，我們結婚吧。

她想這是個堂而皇之的理由了。

宋明看了她一眼，然后說，做掉。

冰冷的兩個字，生硬地撂在她面前，空氣中可怕的沉默。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遲疑地看著宋明，沒有說話。

宋明翻著報紙，頭也不抬地說，做掉，是最好的選擇了。

她眼前一黑，支撐著故作鎮靜地問，為什么，為什么我們不能結婚？你是孩子的父親。

放下報紙，宋明說，還有件事忘了和你說，我快要回總公司復命了，可能不再回到這座城市。

米顏的手指冰冷，她臉色蒼白，聲音有些發抖地問，你，你到底在說什么？你要我打掉孩子，并且，你壓根不想和我結婚，對嗎？

宋明看著她，眼神當中是從未有過的陌生，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尺，而米顏卻感覺他們隔了千山萬水，昨日的甜蜜還尚在眼前，今天便形同陌路。原來，他與她，并不是懷著同一種想法。

我要離開這里了。至于孩子，還是打掉的好。宋明的聲音是平靜的。

我可以跟你回去，我把這邊工作辭掉。米顏幾乎是哀求了，她幾乎放下了自己的全部尊嚴，請求著宋明。

對不起，我這次回去，還有一件事，我回去是完婚的，我的未婚妻已經在那邊等我。

你不是和我說過你沒有女朋友的嗎？話一出口，米顏便感覺到了自己的傻，是啊，未婚妻和女朋友怎么會是一回事呢？他玩了一個偷換概念而已。

她的身子終于軟了下去，這場歡愛當中，分明從一開始，她就是主動的，是她一廂情愿地委身于他，是她自以為吃定了他。卻沒有想到他內心里壓根和她想的就不是一回事。他們在一起度過的半年，她無非是他一個免費的性伴侶，還外帶著做飯收拾房間按摩等等，變著法地討他歡心。米顏在心底里恨恨地罵了自己一句：真是賤啊。

她是沒有懷孕的，她只不過花了一點錢開了一張假的化驗單而已，但這件事徹底擊碎了她的美夢。她一個人呆呆地在地板上坐了許久，不知道宋明什么時候離開的。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到床邊，將床單剪成了碎條，枕頭里的羽毛也被她弄了出來，飛了滿屋子的白色，像是一場紛紛揚揚的雪，將她的心也冰封到了極點。到最后，折騰得沒有力氣了，她便在浴室里的蓮蓬頭下一遍遍地沖洗著自己的身體，淚從眼睛里涌出來，越流越多，已經分不清是水，還是眼淚。

她轉身離開的時候，她的高跟鞋敲擊在臺階上，發出寂寞的聲音，她想，這一場情事，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她錯了。她錯就錯在，女人對于舊愛往往是奔向愛情，而男人只是想重新開始一場歡愛。她在沒有看清楚這個男人的用心時，就已經掉了進去。

還是青瓷比較幸福，假如和舊愛相見，或者是在他遠走高飛之際，或者一場歡愛之后，再無交集。這樣，那就終生記得他的好，他的溫暖，他的愛。連遺憾，都是美的。這樣，便終生，成就一段惆悵舊歡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