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上情意流淌

媚　蘿

船身在江面上航行，孟龍和茹蘿的身體貼緊又松開，松開再貼緊，隨之漂流、起伏和動蕩……

茹蘿守在碼頭上等待夜歸的孟龍。

城市的夜燈火輝煌，喧囂嘈雜，而隔著堤壩，卻似乎隔開了繁華，燈火變得星星點點，與夜幕上的繁星一樣撲朔迷離。茹蘿坐在浮橋兩側的甲板上，長腿繞過鐵鏈，在江面上晃晃悠悠。茹蘿就想起小時候。

她生在長江邊，長在長江邊，兒時最熱愛的游戲便是暮色降臨后坐江畔上，看夜航的船在江面上駛過。客輪總是燈火通明的，像一座漂浮的水晶宮，江風將游人輕松愜意的笑聲傳到岸上。貨輪卻是黑壓壓一片，明明暗暗的煙頭閃爍，似是水手們起伏思念家人的心情。茹蘿看得最多的，還是輪渡。

這座城市依水而建，也因一江一河分隔成三鎮，上班的人們出行常常會選擇輪渡。茹蘿最感動的是輪渡邊等候的場景。年輕的小伙子看見輪渡快靠岸了，就會急得一跳老高，或者干脆沖進人群，并依著奔跑的慣性給女孩來一個熱烈的擁抱。中年人卻不同，往往是騎著自行車來的，只是一笑，將對方手里的包包放進自行車車簍里，肩并肩往家里走。也有年老者，看見老伴下船了，將她被江風吹得冰涼的手一把握在掌心里，手挽著手走了。

這樣的等待因為在水邊，情意就綿長。

這樣的等待因為有了碼頭，思念就有了岸有了依靠。

這樣的等待因為有江面上這艘船，牽掛便從一岸駛向另一岸，從一顆心駛向另一顆心。

茹蘿突然有些傷感起來。那時人們沒有手機等通訊工具，但愛人們之間似乎聯系更加緊密。也許不知道愛人確切下班的時間，但輪渡卻是守時的，于是等待的人心里就有了時刻表。可現在呢？像茹蘿這樣愛水的女子都已經許久沒有來這江邊坐坐了。而今晚，如果不是因為家里停電，她也許還是想不到來輪渡碼頭等他回家。

茹蘿心里一疼，是什么讓她不再柔情似水，又是什么讓她疏忽了愛的表達？她一定要守著那冗長的肥皂劇而對晚歸的他視而不見嗎？她一定要批評他幾句然后才打開門鎖放他進家門嗎？她打個手機知道了他大體行蹤然后她就可以安心入睡了嗎？

汽笛聲尖銳地掠過茹蘿的心頭，一陣戰栗。她站起身匆忙跑上甲板跑過浮橋跑進正準備啟航的輪渡里，她想好了，她要坐船過岸去接孟龍。

遠遠地，茹蘿看見了正倚在碼頭發愣的孟龍，她高興地大喊起來，向他揮舞著雙手。孟龍站起身，看見輪渡送來的妻子，看見笑意盈盈的妻子，一時竟高興得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兩人在輪渡上在江風里深情地擁抱著。已是夜里十二點，長江上最后一班輪渡，船艙里寥寥落落幾個下夜班的人，而船艙外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孟龍和茹蘿十指相扣走到船尾甲板上，倚著船欄憑江臨風。在船上看得到長江大橋上燈光璀璨，可是隔著兩岸的堤壩，江面成了一個獨立的自然的空間。江面是開闊，輪渡撞擊拍打著水浪，像暗夜里盛開的花朵。

江水是傳情達意的，愛情與之一樣綿長。夜航船是傳情達意的，濃情蜜意沉沉地載了一艙。夜航船上的人兒也在傳情達意……遠處傳來一首熟悉的歌，悠揚的旋律悠悠入耳，像指尖滴落的水珠：“時間是碼頭，它收留我停泊。滿載的漁火，原來是你我擁抱的失落。在愛情的碼頭，我燃燒我的船，怕夜黑時候，你疏忽錯過，我焚心等候……”

茹蘿摟緊了孟龍：“其實每次你加班回晚了，我很擔心你，我裝作看電視不理你，我罵你不讓你進屋都是假相。直到今天我在碼頭邊等你，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多蠢，其實等一個人回家，坐在江邊碼頭上迎接他，一起乘坐夜晚最后一個航班的輪渡，是幸福的事情。”

舊時夜深寂寞時，船家會用木棍敲著船幫，發出篤篤篤的聲音，和著水聲和沉沉的歌聲緩緩流淌。孟龍此時此刻的心頭，便唱著如歌的行板。凌晨的江風吹拂起茹蘿的頭發，孟龍體貼地替她將長發綰到耳后，茹蘿閉上眼睛，嘴角卻是調皮的笑。孟龍忍不住深深地吻了下去，像汽笛聲在嗚咽；手掌握緊茹蘿的身體，像水手把好手中的舵；長腿糾纏在一起，似兩只船槳隨意交錯放在一起，聽憑船兒沒了方向在水面漂泊。船身在江面上航行，孟龍和茹蘿的身體貼緊又松開，松開再貼緊，隨之漂流、起伏和動蕩……

夜歸的船上，夜歸的人兒，因為有了牽掛有了等待而奇妙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