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斷章

達　亮

人

人一個人本是兩個人：一個在黑暗中覺醒，一個在光明中酣睡。

鳥

鳥升高人類的視野。

人，在鳥的高度里筑巢。

天空沒有疲倦的鳥，腳下沒有迷失的路。翅膀折斷了，我們用心飛翔。

把鳥籠放大，并不是給鳥自由，而是為了使鳥更適應籠子。從籠子里跑出來的鳥，有時還會思念籠子。

鳥把影子打在地上，影子壓不傷翅膀。鳥的影子離它很近，鳥忘記了自己的影子。鳥的影子里沒有陰涼。

一片葉子的重量，也能有能壓彎一樹的春天，而一聲鳥叫卻讓一樹的血液沸騰燃燒。

霜降葉落之后，鳥是樹木的葉芽與花朵。

山浸在水里，鳥的叫聲便濕淋淋了。

魚

魚，企望岸上的自由：人，企望水中的自由。自由在企望中蒼老。只有從網中逃脫出來的魚，才有資格談自由。我隔著玻璃看缸里的魚兒，缸里的魚兒隔著玻璃也在看我。

河里結冰了。魚兒，一朵最初蘇醒的火焰。魚嘴含著時間，是病句的模擬品，撞不翻李清照的蚱蜢舟。魚跳起，卻撞疼了我的骨頭。

腳印

沒有回憶，卻有人等待腳印。留在心靈的腳印。留在心靈的腳印，是時光倒流的聲音。用腳步祭尊生命的流逝，是時丑陋，還是聰明?

我堅信有土地的地方就會有腳印。人人有不同的腳印，人人穿不同的鞋，你摹仿他的腳印穿他的鞋，不是白白纏縛了自己?

腳印從容地撒在路上，讓人去品評吧，眼睛無須東張西望，心靈無須瞻前顧后。

你走了，卻在我心中留下無數的足音。

生死

一根命運之強悍拴著“生死”二字，人一生是在玩跳繩的游戲。人，是大自然的癌細胞，走到哪里，死亡就跟到哪里。

你一出生，就落入生命的年輪里，仿佛掉進水里，波紋一圈大于一圈，直到靜止。

生的過程，是一種緩慢的死亡。死亡是一個人吞掉自己的影子。植物死去時，把它的生命的留在種子里。詩人死去時，把他的生命留在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