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慶和組詩

朱慶和

這一刻我看見……

傍晚總在不遠處徘徊

孩子們還在田埂上奔跑

狡黠的小動物已經出動了

誰也不介意，大家都是朋友

當背景變得模糊起來

勞作的人們漸漸被黑暗收容

幾塊更濃的黑暗在田間移動

熟悉的夜晚就是自家的門口

但你們的喜悅僅留在門檻以外

希望和榮辱

仍然是家族中最古老的成員

如果你們忠實于善良

你們就僅僅屬于你們的善良

死去的親人并沒有遠走

而是和夜晚呆在一起

就象落在地面上的果實

悄然返回到枝頭

相愛的人們，你們可曾看見

入夜

其實一切都不象你詩歌中詠唱的那樣

房子沒有生出翅膀

種子也自然沒有跳出來說話

只是兄弟們身上的知識

堅決地從田地里剔除了出去

就象一顆石子被扔出好遠

妻子的乳房讓沾著泥巴的孩子拽得很長

為什么不把他們趕到干癟的稻殼里去

兄弟們啊，其實最危險的是勞動之后的心情

懷著喜悅，也懷著憤恨

即使入夜，即使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

你們也不是無所事事的人

離鄉

醉酒的父親睡在豬圈里，

已經人事不醒。

大哥差點被人砍掉了腦袋，

正流落在街上。

姐姐得了白癲瘋，躲在屋里，

一直不敢出門。

而我已準備好行裝，

正要離開這個家。

我們誰也幫不上誰的忙。

母親從地下來到路邊勸說，

“冬天太冷，你會凍死在路上。”

我看見白楊樹，枝條發黑，

風從中穿過，

“念你年少無知，念你輕薄狂妄。”

武新明

在一次英語聽力課上

我看見了初中同學武新明

他帶著他的兒子

小家伙長得真像他，都是厚嘴唇

后來我和他來到了郊外

陽光很好

樹葉黃透了

河水從山腳流下來

我們就坐在水泥橋上聊天

他說來了個熟人

他不想見他，就躲到橋下去了

我也跟著他下了水

誰知，河水很涼

而且浸濕了我的褲角

草木

在街心花園，工人們植著花草，

一個好看的圖案終于出來了。

園林車開始澆灌，持著水管的年輕人

故意把水弄到過往的女孩身上。

“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們坐在破舊的房間里

聊著什么

但還能聊些什么呢

時間已經不早了

我起身送你

在破舊的樓前

你問這房子什么時候建的

你好象在打聽一個老朋友

房子已經很老了

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倒塌

“我們一起拍張照吧，

以后見面恐怕很少。”

我和你，還有老房子

三個朋友一起

在夕陽下合了影

然后你就走了

你再來的時候

已經是一年以后的事情

站在樓前

我們還是聊了些什么

你注意到

房子外面涂了一層涂料

就跟新房子一樣

我們還是老樣子

但總有一些細微的變化

可我們面對的是一幢新房子

你說：“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護城河

童家的白癡兒子站在護城河邊

河水散發出腐爛的味道

這里少有人來

除了幾個撈魚蟲的老頭

可是在老頭們之前

春天最先來到了這里

淤泥上的青草微微點頭

河水也靜靜地不說話

他幫老人撈魚蟲

沒有獎賞，但是感到了快樂

水泥橋上人來人往

媽媽或者兄妹沒有在橋頭出現

（爸爸從來沒有出現過）

昨晚爸媽又吵架

熄了燈還有很大的動靜

橋頭上沒人喊他的名字

他不必硬著頭皮回家

他滿足地坐下來

開始與夕陽下靜止的河水

竊竊私語

關于常識

比如那個撿垃圾的人

他把成群的蒼蠅趕走

在垃圾堆里翻騰

找出他認為有用的東西

比如他用力的姿態

近乎于一種貪婪

比如那成群的蒼蠅

又重新飛來圍攻著他

比如那堆垃圾

在他身上瘋狂地蔓延開去

可愛的老頭，喝白酒啃鹽巴

可愛的老頭

又躲到小酒館里

喝白酒，啃鹽巴

子女們全都飛走了

妻子在地下

停止了抱怨

任你這倔強的老頭喝下去

中藥鋪已爬滿老鼠

不知道它們是否

也練就了一副抓藥的好本領

在這飲酒的國度里

你的技藝已經無用

白酒醫治了所有人的疾病

阿花呀，你也來幾口

叫阿花的狗搖搖尾巴

外面冬日的河流

冒著熱氣

河邊洗衣的妻子雙手通紅

公路上的白楊樹

涂滿了石灰

可愛的老頭認出來

那是他的子女們

瞧，他們一律穿著白裙子

和上升在河面的妻子

一起來迎接他

阿花，去告訴他們

我這就回家

當一切堅硬的東西深陷在黃昏的微光里

樓上劉愛民責罵他母親的聲音你聽到了嗎

這家伙聲音可真夠大的，大喇叭一樣

劉愛民的母親你知道的，行動不便

每次晚飯是總是大小便失禁

弄得廚房、客廳臭哄哄的

可你說為什么不能集中精力干好自己的事情

窗外建筑工地上的噪音你聽到了嗎

腳手架上的工人就像皮影一樣忙個不停

樓房一起來就會擋住我們的陽光

但我們不能搬動樓房更無法搬動陽光

就讓它們從我們頭頂掠過去，一直掠過去

可你說為什么不能集中精力干好一件事情

農大草坪上學生踢球的聲音你聽到了嗎

他們奔跑、叫喊，隨時要把皮球踢到天上去

還有啊，劉愛民在單位貪污了一點錢

得到了一個處分又降了一級工資

可你說為什么不能集中精力干好眼前的事情

劉愛民一家把樓上的地板弄得咚咚響

他的肥胖的下崗的老婆你看到過的，丑得要死

他的上高中的女兒倒挺文靜，跟你很像啊

但她去年沒考上大學，剛才你聽到她尖銳的叫聲了嗎

可你說為什么不能集中精力干好我們正在干的事情

還有還有更多更細的聲音來自你與我，就在我們耳邊

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

友誼橋

過了友誼橋

就是月苑小區

我站到橋頭上

看見工人們

正在河底清淤

一個女人抱著孩子

朝我走來

孩子睡著了

那女人

大概是我妻子

我常對朋友們說

一過友誼橋

就到了我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