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你啊，生生死死我嫁你

周迎陽

因《幸福》而相識

2004年12月16日，我在武昌宏基長途客運站門前接到了余建新。

“第一眼見到你，感覺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輕。”后來，他對我說。那天，我穿了一件粉紅色羽絨服。

1999年2月，我在《幸福》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寫的是我——一個殘疾女人為做母親而經歷的一場與命運抗爭的故事。沒想到，這個記錄我人生一個片段的小故事在全國引起了很大反響，很多報刊相繼轉載。余建新看到這篇文章已是第二年夏天了。那時，他在荊門沙洋農場已呆了九年。二十多歲時，他因年少無知伙同幾個青年搶劫不足300元而被判十六年。余建新拿著《幸福》，看著那篇文章和主人公的照片，內心被震動了。同是武漢江夏人，他感到特別親切。于是他找出鋼筆，給我寫了第一封信。

那天一回到家，老公遞給我一封信。余建新坦誠地講了他的故事與希望和我交朋友的愿望。我仿佛看見一個落水小弟弟在向我求救：他父親在他進監獄的第二年就去世了，母親一個人帶著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艱難度日。近十年來，幾乎沒有書信，更不用說有親人來看望他。

第二天，我對老公講了他的事和自己的打算。從此，我們開始了書信往來。我給他講了許多故事和家鄉的變化，鼓勵他好好學習，不要放棄自己。我給他寄書、寄郵票、寄衣物、寄錢，盡最大努力幫助他。根據他的刑期，我們相約寫100封信就可以見面了。

從余建新的信中，我讀懂了他對親情的渴望。于是，我去了一趟他的家，在我的努力下，他的家人開始給他寫信。在我新聞界朋友們的幫助下，我甚至帶著他媽媽去監獄探望了他。

臨去沙洋時，我老公把他最心愛的紅色毛背心捎給了余建新。

余建新變了，他開始寫日記，學技術，短短時間內，他先后拿到了機動車輛駕駛證、國家養殖技術合格證，由于他的出色表現，還獲得了兩次減刑。我和老公常在信中電話中鼓勵他，甚至在他生日時，我的兒子也給他寫了一封信，并用剪紙剪了“生日快樂”四個字送給他。

痛失愛人

2003年，我完成了二十六萬字的長篇小說《真愛只有一次》，并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發行。但無論工作怎么忙，身體多么累，甚至生病住院，我都堅持寫信給他。

然而2004年4月5日，我的生命再一次遭受重創：我的老公因腦溢血意外身亡。我的天空黑了下來。在守候老公的三十八個小時中，我滴水未進，神情恍惚。

他是個非常好的男人。我們一起走過了整整二十年！由青春年少走到滄桑中年，他給予我的關愛、照顧、包容無法用文字表達。我身有殘疾，婚后四年因子宮肌瘤不能生育，他對我不離不棄。二十年里，我沒做過幾餐飯，沒洗過幾次衣服，生病住院手術臥床時他片刻不離守候身邊。這么好的一個人怎么能走呢？

那幾個月我沒有寫信給建新，他不知道我家中的巨變，他怕我拋棄他不再和他交往了，他每天夜晚無法入睡，心中郁悶煩躁。當他得知消息后給我寫來了一封長信：“親愛的大姐，還有幾個月我就回來了，我會保護你照顧你，不讓你受到一點點傷害。回到家鄉，我做三件事：第一，寫一本自己的書；第二，找一份工作；第三，照顧好你和瀟瀟。我不會用漂亮詞語，我不講山盟海誓，但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讓你快樂幸福。”那封信中他還特別叮囑我要保護好雙眼，并在結尾處用阿拉伯數字寫下：5201314。

看完那封信，我敏感地發現，他已將自己的身份由弟弟變成了男人。

那段日子里，我生活中最大的難題是每天接即將中考的兒子回家。我白天上班，無論多累，每晚八點半從家里出發，步行半小時到校門口等他。有一天狂風暴雨，我的手怎么也撐不住傘，雙腿被街面上的水淹沒，那一刻，我無比思念已經永遠離開我和兒子的老公，淚水奪眶而出……

他許下的諾言

余建新回來了。他把我家室內外的衛生徹底地做了個遍，他開始接送我和兒子，他幫我打理美容院的生意，他和我一起去看老公。在燒香炸鞭三拜之后，他靜立墓前：“張哥，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大姐和瀟瀟的。”

2005年除夕之夜，建新給我寫了一封信：

“親愛的大米：你好！

我是老鼠，你知道老鼠對大米有多愛嗎？你知道嗎，看你的照片和讀你的信對我來說是一種極大的享受。我是一個成年男人，我深知恩情和愛情是不能混為一談的，我是因為在這么多年的交往中深深地愛上你而不能自拔。我們家人我的媽媽是如此喜歡你，我不在乎年齡，不在乎有沒有孩子。現在是什么年代了，我愛你就會把瀟瀟視為已出……”

看完這封信，我內心出奇平靜。雖然我天性活潑、浪漫，但畢竟歷經滄桑。我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一個身殘的女人，一個帶著十五歲兒子的女人。而他呢？小我八歲，從未戀愛過。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就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大男孩！我認真地對他說：“建新，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有多種定位，做姐弟一樣很親，不一定要做戀人。”他怔怔地看著我，沒有做聲。

過年我被建新的家人接去住了兩天，那兩天發生了兩件事，讓我更深地了解了他。一個是他以前的“江湖朋友”要來為他接風洗塵，他拒絕了。然后是同村的一個大媽上門替他說媒，建新的大姐回絕說：“謝謝你，我弟弟早有心上人了。”

2005年2月，我的美容院被盜。正在外地打工的余建新聞訊匆匆趕來，從此，他每天睡在美容院里為我守店。

如果說幾年的通信讓我們彼此了解了對方的性格，那么面對面時我發現了他身上的許多優點。他開朗、透明、幽默、勇敢，心理上比我想象的要健康。

在我同事朋友面前，他從不隱瞞自己的過去。甚至連我兒子也接受了他。我問兒子為什么，兒子說：“你不在家時，他和我長聊了一次。我感覺他很真實。”

剩下的愛由他陪伴完成

然而我的心情是復雜的，如果和我在一起，他今生做不了父親，他面對的是一個沒有美的容貌、沒有健康身體的女人，關鍵的一點是：我已沒有旺盛的精力去愛一個人。

然而余建新懂我、理解我，他不再逼我，而是把所有的愛落實在行動上。他開始學烹飪，默默地做一些瑣碎的事情，默默地陪伴我度過平凡的每一天。他搶著洗我和兒子換下的衣服，每天六趟接送我和兒子。他開玩笑說：“別人都有小車、摩托，只有我用自行車送心愛的人上下班。你知道我內心感覺有多美嗎？每天都可以感受你從背后擁抱我的那份快樂。”有一天，他接我下班，路上他突然停下車來，原來他看見一對白發老人在散步。“米米，等我們老了，能像他們一樣漫步街頭嗎？”我默不做聲。他又說：“你如果不愿意，我還是騎自行車帶你，好嗎？”

曾經很喜歡一篇文章叫《一生里和愛的人做完這些事》，上面寫了37條和相愛的人要做的事。我非常喜歡，于是剪下來過塑放在錢夾里隨身帶著。他仔細閱讀了那篇美文后問我：“告訴我，哪些事你已完成？”我在完成的上面打上了勾。他看了后對我說：“好吧，剩下的我來和你一起完成。”

2005年清明，余建新陪我給老公掃墓。回家路上，他悄悄遞給我一只風箏，我不解：“干什么？”“美文上寫的，每年春天和心愛的人一起去放風箏。”

那天下午，在廣闊的草坪上，我將風箏放得老高老高，他用相機定格了那一時刻。

還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米米，你要加強身體鍛煉，2007年前，我要用我掙的錢陪你去西藏。”他知道去西藏一直是我的夢想，那也是美文上寫的。漸漸地，我開始在心靈上接受他。余建新考駕照時，我給他一點錢，他卻給我寫了一張欠條。我們也爭論、吵架，但不出半小時，他一定主動和我和解。他不允許我不理他，他說：“你不和我講話，我會瘋的。”

有一天中午，一個好友來美容院給我做媒。女友不認識余建新，她旁若無人地講那個男人的情況。我看見余建新氣得來回走動，最后情緒激動地奪門而出。沒過一分鐘，我的手機響了，是他從外面打來的。他不說話，只在電話里唱《兩只蝴蝶》，我沒說話，關掉手機。沒過一分鐘，他再次打進來。女友見我如此忙只好走了。女友剛離開，他就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因為這件事，他開始了一周求婚轟炸。星期天，他騙我去他家，余家姐妹都到了，整個上午他默不做聲。中飯時，他拉我坐在他母親和他中間，突然說：“今年年底，我要和陽陽結婚，你們有力的出力，有汗的出汗。”我驚呆了。

星期一早晨出門，他拉著我的手。“米米，我是一個管不住自己的人，我請求你這一生來管束我。”星期二上午九時，我在辦公室里他送來一杯豆奶：“我不知道一個好丈夫的標準是什么，請你給我一次機會。”星期三中午，他頂著烈日接回兒子，然后，對我耳語：“要想搞掂孩子的媽，必須先搞掂兒子。”星期四下午，他送來兩件飾物：“雖然廉價，卻是我給你的信物，你不準弄丟了。”星期五傍晚，他陪我在河邊散步時深情地說：“自古以來都是女人向男人要承諾，你給我一個點頭就這么難嗎？”星期六一整天，他無言。晚上分手時他甩下一句話：“米米，我不會再求婚了，你想耗就這么耗著，反正，我年輕陪得起。”

6月，建新順利地考到駕照。買車那天他霸氣地安排：“從今往后，你的工資存起來，我掙的錢養家。”7月，我兒子以520分的好成績考上重點中學，我深知其中也有他的功勞。看著這個年輕的男人，想到他為我做的一切，我的內心十分甜蜜。人生苦短，他因一失足而走過漫長的彎路，也受了許多磨難遭遇許多傷害。既然我們有緣相識、相愛，我沒有權利再傷害他、拒絕他。我下決心善待自己善待他善待我們這份情。我會用良好的心態面對未來的一切。

2005年9月1日是他的生日，我決定在那天清晨對他說：親愛的，我愿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