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紫筠
就算取了阮玲玉這樣晶瑩的名字又能如何呢?
哪怕死亡的姿態也是一種讓人無法不動容的美麗,上帝也只給了25年的時間。也許美麗從來都是一件易碎的玉器,即使在燕釵蟬鬢顛倒眾生的萬種風情里,遮掩不住的也是荒涼。
短短的生命旅途中,阮玲玉閱人可謂多矣,可是她每次遇見的都不是可依靠的。每個男人似乎都有讓她動心的瞬間,可是瞬間加起來從來都不是完整的人生。在他們那里,她不過和錢有關,和面子有關。張達民說愛她,不過是想從她那里支取賭資,而唐季珊想的不過是可以驕傲地說這就是我唐季珊的女人——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而已。蔡楚生似乎是她的希望,可是他一樣猶豫,希望便如草葉尖的朝露,在太陽下燦爛地一閃,干涸了。
偏偏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舊式女子,無比凄惶,無比溫柔,一生需要有人保護,而不能果斷地保護自己。體弱多病的陸小曼尚能經得起風雨,跌倒了再爬起來,她不行。也許柔軟如阮玲玉那樣的女子,適合長住在寂寞的廣寒宮里,不該出來讓凡人看的。所以,再名貴的香也只有消散了。
有的女人天生高貴,卻一生孤寂,如阮玲玉。有的女人頹廢虛浮,卻享盡世俗奢華,陸小曼是當仁不讓的代表。
陸小曼沒有阮玲玉那樣的絕世姿容,慵懶,嬌憨,蒼白,病弱,在迷亂的舞曲里,臉上是那種不健康的酡紅,卻令你的心無法抗拒。胡適就曾說她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
但陸小曼從來不缺愛她的人,也許對她來說被愛是她與生俱來的權力。王賡的愛尚綿綿,志摩搶過接力棒。可是那邊依然愛眉愛眉喚得讓人肝腸寸斷,這邊她卻依然跳舞,抽鴉片,票戲到三更半夜。
小曼這樣一個女人,不僅需要小心捧著,更要費心地哄著,不是一般男人能吃得消的。王賡敗下陣來,換了徐志摩,想改造卻不得已,只好在一個當時頗有名的弄堂里租了一層樓,月租100多大洋。雇了十四個傭人,養了車,家中常高朋滿座。他曾經說過文人生涯不能帶來巨額財富,但這樣的揮霍無度卻習以為常,只好南北奔波,斯文掃地的去賺每一分錢,最終竟為搭一架免費的郵物飛機而釀成悲劇。
以這樣讓人嘆惋的方式結束,卻拯救了這段拼死爭來的愛情。陸小曼徹頭徹尾地改變了——在徐志摩死后她終于洗盡鉛華,謝絕一切的游宴,素服終生向志摩表達她遲來的愛意,傾盡全力整理編輯《志摩全集》。充滿她才氣和心血的八冊清樣紙型至今還保存在北京圖書館中,默默訴說著她無限悔意。徐志摩在天有靈當然歡欣,但人死后真的能靈魂不滅嗎?
我常想,如果阮玲玉和陸小曼得以交換一下人生,喜歡奢華的混跡于燈紅酒綠的娛樂場,美麗溫柔的相伴知疼知惜的詩人,將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