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堯
2004年5月2日,由于五一長假,出門游玩的人數增加,我竟然沒有買到始發站張家口到北京的早晨車票,為了一路可以坐著、不委屈我的兩條腿,我只好買了下午3點7116次到豐臺的票。
然而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7116竟然是慢車,一路上幾乎站站都停。我除了在心里抱怨牛車般緩慢的火車之外,更多的是對我們老總的憤怒。才放了3天假,就急匆匆地打電話催我到公司,說深圳有個訂貨會必須要我去參加。我有一千個不情愿,可為了那份工作,我只好提前回北京。
我回的時候是坐N215,到張家口才3個小時,可7116竟然用了5個半小時。8:30到豐臺的時候,我三步并作兩步地往外趕,因為我怕誤了末班車。我租房子的地方在亞運村大屯,在豐臺可以坐836快車和913直達。到站牌下一看,我的頭都大了,836末班車的時間是8:00。抱著僥幸的心理,開始焦急地等待836的影子。末班車都是從始發站起步算起,到豐臺站我想怎么也得30分鐘吧。可我整整等到9:00都沒見著836的影子。情急之下只好往豐臺橋南趕,說不定那里可以趕上913的末班車。
等我氣喘吁吁地趕到的時候,腦袋都氣暈了,913的末班車時間更早,竟然是7:30。沮喪失望,而且狼狽。燈火璀璨的北京繁華而迷人,我卻有了莫名的惆悵。在張家口甭說是9:00,就算是凌晨4:00,我也可以輕松地花10元錢打車回家。可這是北京,從豐臺橋南到亞運村白天打車還要45元,何況是晚上。我惟一的辦法就是打車,不然只好在看丹橋下住一夜,5月3日再坐913或者836快車回家。正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有個女孩問我:“大哥,現在還有836嗎?”我扭頭看了她一眼,清清爽爽的一個女孩,燈光下一雙眼睛充滿焦急和無奈。或許是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來的焦急和無奈讓我放松了警惕,我問她:“你到哪里?”她說:“亞運村,我等半天車了。”我看她拎著包就多問了一句:“你剛下的車,是不是坐7116,張家口到豐臺的。”她邊找票邊說:“我也不知道是多少次,反正是8:30到的。”我驚喜地說道:“原來我們一個車啊。”
顯然她對我還有所提防,動了一下嘴唇又閉上了。為了打消她對我的不信任,我盡量淡然道:“我家在明德北住,你呢?”一定是明德北這三個字起了作用,她說:“我家在平門。”竟然在北京遇到老鄉,而且還是晚上,太不容易了。我激動地說:“這么巧啊。”她也很興奮地說:“是啊,是啊,我都快等一個小時的車了。”聲音略帶撒嬌。很快我們便像親人遇到了親人一樣,用最樸實直爽的家鄉話聊我們居住的城市張家口,然后頗有同感地抱怨北京的種種不是。她叫王亞汶,畢業于張家口一中,在北京上的大學。我告訴王亞汶我也畢業于張家口一中,卻是在天津上的大學。最后我提議說:“亞汶,反正也沒有車了,干脆我們先找個小飯館填飽肚子再說吧。”王亞汶拍手叫好。
從一家新疆小吃的飯館出來的時候,已經10:20了。王亞汶一邊擦嘴一邊信任地問我:“蔣東健,我們怎么回啊?”我開玩笑地說:“我們坐2路。”在張家口坐2路的意思就是步行。王亞汶把嘴一撅:“我不坐2路,你坐吧。”我打趣說:“不坐2路你坐什么?”王亞汶乖巧地說:“打車。”我嘻嘻哈哈地說:“那你掏錢。”王亞汶把嘴一撇:“我掏就我掏。”
王亞汶竟然在亞運村慧忠北里住了半年多,而我也在那里住了近一年,我們兩個竟然會行同陌路。我們在出租車里越談越投機,最后竟然發現我們有可能住在一個小區里,因為王亞汶說她經常到門口那個地下超市買東西,而我住的那個小區門口也有地下超市。王亞汶眼睛亮亮的,她激動地說:“那地下超市門口有個配鑰匙的。”天啊,或許真是上帝的安排,我和王亞汶曾經有過多少次迎面的機會,卻又匆匆地錯過。
或許王亞汶一直對我設防吧,下車的時候竟然恢復了矜持,搶著付了車費連再見都沒有說便進了小區的門。我知道她是不想虧欠我的,因為那頓飯是我埋的單。我莫名其妙地失落,默默地跟在王亞汶身后卻沒有說一句話。是啊,茫茫人海,無非是老鄉,出了地球,我們都是老鄉。王亞汶連頭都沒有回,美麗的倩影在燈光下讓人心動。我們短暫的相遇,然后又匆匆地分手,也許這一生都不會再見面。
當我眼睜睜地望著王亞汶經過我住的201號樓時,我多么渴望她和我住一個樓啊,可惜她一閃身便拐了彎,在我的視線里消失了。我囁嚅了半天也沒喊出王亞汶三個字。
2004年6月7日匆匆下班的我,冒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公司一路小跑到了我的住處,落湯雞似地乘電梯上到8樓,剛打開門還沒有來得及換衣服,聽見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好生納悶,雖說到北京打工一年多了,可我依然是人生地不熟,誰會敲我的門啊。打開門,竟然是王亞汶,也被雨淋成了落湯雞。我大張著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站著的竟然是我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的王亞汶。她抿著薄薄的嘴唇,羞澀地微笑著。她全身濕透了,衣服貼在身上,更顯得美麗動人。我疑惑地問她:“你怎么知道我住這里?”王亞汶壞壞地笑:“我早就知道。”我不明就里地追問她:“你跟蹤我了?”王亞汶急了,嬌嗔道:“誰跟蹤你!”說完捏著手中的鑰匙柄讓我看。我才明白她的鑰匙斷了,進不了門了,所以才想起了我這個老鄉。我問她:“那半截鑰匙呢?”王亞汶吐了一下舌頭:“在鎖里。”我趕緊說:“我幫你看看。”
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王亞汶竟然住在808,和我住對門。我說不上欣喜也說不上驚訝,反正心里很恍惚,也很茫然,這是我從沒有過的。我很輕松地幫王亞汶打開了門。她謝謝都沒說便把自己關進了門里。我出神地望著那個圓圓的、只可以看見外面、卻看不見里面的貓眼,長長地嘆息一聲進了我的屋子。
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沖了一杯熱牛奶,小心翼翼地捧著,端到了王亞汶的門口,隔著門喊了一聲:“亞汶。”王亞汶打開門的時候,已經換好了衣服。她感激地沖我笑笑,然后天真地眨著眼睛說:“謝謝。”我心里暖暖的,回答她說:“不客氣。”她接過牛奶慢慢地呷著。然后我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
王亞汶在大屯附近一家IT公司做業務銷售。或許是老鄉的緣故吧,王亞汶告訴我說,她有個男朋友在老家等著她回去結婚。雖然她有一萬個不情愿,可是她上學的時候花了他的錢。王亞汶很感激他,她說那不是愛情,可如果不是愛情那又是什么,她說不清楚。她一直在逃避,因為她不想早早地結婚。還說如果讓她嫁給他,那她還不如獨身。他能給她的僅僅是物質的東西,而她不需要。
我告訴王亞汶,我的女朋友牛靜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她在清華讀研究生,我是一路追著她過來的。不知道為什么,對她的愛總是渺茫得很,我找不到支點。牛靜對我總是不冷不熱,從沒有過明確的態度。若即若離,讓我找不到感覺,好像我們之間隔著無形的東西。牛靜只有周末才來,她說學習緊張。最后王亞汶安慰我說:“順其自然吧。”
每天我都會很準時地為王亞汶打開鎖,然后躲在門后嚇她。我幾乎淡忘了牛靜對我的不冷不熱。直到有一天,接到牛靜打來的電話,她淡淡地說:“東健,我想你了。”我說:“我也想你。”接著她便委婉地說:“東健,這禮拜我不想回去了,你自己多注意身體。”沒等她說下面的話,我便掛斷了電話。我知道她說什么,她一定會說:“等以后結婚了,我好好慰勞慰勞你。”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王亞汶的未婚夫是她的高中同學,苦苦追求了她三年,她都沒有答應。可為了上大學,她委屈了自己的愛情,選擇了他。畢業后他仗著當官的父親,很快在當地成了富翁,他說他是為王亞汶掙的。
很多時候王亞汶無助地望著我,苦澀地笑著,笑得我心里很疼。我和王亞汶一樣也在等待命運的安排,等待牛靜的答復,因為我們畢竟是青梅竹馬的愛情。我有時候想,如果愛情就像鑰匙和鎖,我是鑰匙,王亞汶是鎖。其實王亞汶的鎖已經開了,她的那半截鑰匙已經打開了鎖,只需用我的鑰匙輕輕轉動一下而已,可我一直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王亞汶,究竟為什么,我也說不清楚。
我和王亞汶在一起充滿了快樂,我們無拘無束地傾訴各自的痛苦,然后相互安慰。我們像兩只寒冷的刺猬,渴望溫暖對方,卻因為各自隱藏著的過去,時刻提防著自己和對方,然后讓我們之間的感情變得熾烈而壓抑。這樣的關系一直維持到2005年元旦,晚上我問王亞汶:“你愛你男朋友嗎?”王亞汶搖著頭說:“不愛。”我看出了王亞汶目光中的期待,可我卻什么都沒有說,其實我好想說:“亞汶,我愛你。”
牛靜優秀,那是知識框架下,涵養包裝出的素質。在她的面前我很被動,總是放不開,很壓抑的感覺。
2005年的第一個周末,我警告王亞汶,不要出去,否則我是不會給你開門的。可那個周末注定她要出去,因為我告訴了王亞汶,牛靜要回來。或許是太寂寞了,或許是想象著隔壁的空間里我和牛靜孤男寡女在一起纏綿,她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我之所以不讓王亞汶周末出去,我是怕她發現我的孤苦和無助。因為我一直對她說每個周末牛靜再忙都會陪我度過的。其實牛靜已經有好幾個周末沒有回來陪我了。
下午的時候,我聽見了久違的敲門聲。我很激動,以為是我期盼已久的牛靜,迫不及待地一把拉開了門,很親熱地喊了一聲:“靜靜。”打開門,我愣怔了一下,半天才說:“我以為是牛靜。”
那一刻王亞汶明白了一切,其實牛靜已經很久沒有來過。王亞汶說:“東健,天下好女孩兒很多。”那是王亞汶第一次走進我的屋子,很整潔,或許是為了一個叫牛靜的女子,一個在清華念研究生的女孩子。我和王亞汶的愛情,就這樣開始了。大都市的愛情很直接很簡單,彼此需要,彼此寄托。其實我是矛盾的,我在做一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準備,萬一牛靜離我而去,我就會選擇王亞汶。
那天我沒有為王亞汶開鎖,可我卻開啟了她少女的心鎖。她幸福地躺在我的懷里,微微閉著眼睛,夢幻般地說:“東健,為了你我愿意放棄一切。”我沒有承諾,我想愛情是不需要什么承諾的。
2005年3月22日,如果王亞汶的未婚夫林達沒來公司找王亞汶,如果王亞汶的鎖不需要我開啟,那么我和王亞汶的愛情絕不會有人知道。我們迷失在都市里尋找感覺,在鋼筋混凝土的建筑里營造我們彼此的愛情。
林達盡管很有錢,可穿著打扮土得就像一個鄉下的財主,舉手投足充滿了霸氣和滿不在乎。我知道,他有資格這樣財大氣粗。
當王亞汶敲開我的門,我沒有吃驚,我沒有必要吃驚,因為我沒有承諾過什么。她很從容地敲開了我的門。王亞汶看見了牛靜,在我的懷里。同時林達一眼便看見我的臥室里,床頭上王亞汶的那件很醒目的睡衣,那是林達為她買的,價格不菲。它證明了王亞汶和我之間的不尋常關系。而我卻欺騙牛靜說,那是我給她買的。
當我摸出鑰匙,為王亞汶打開鎖,我們的愛情便徹底暴露無遺。為什么我的鑰匙可以開她的鎖,這是個問題。可王亞汶沒有解釋,開就開了,我的鑰匙,她的鎖。
我和林達面面相覷,而后莫名其妙地笑著。然后他很語重心長地拍拍我的肩膀說:“謝謝。”接著牛靜怒視著我,然后跑進了電梯,其實她早就準備好的,只是找到了一個再恰當不過的理由。我以為王亞汶會掏出她鑰匙扣上的半截鑰匙,證明給林達看。可她沒有。其實她只需把手中的半截鑰匙輕松地插進去,自如地轉動一下,鎖就會開的,因為另外的半截在里面已經把鎖打開了,她要做的只需轉動而已。只不過她沒有嘗試。
王亞汶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對林達說:“我欠你的,我會還你。”我看到王亞汶眼角有淚,楚楚地讓我憐惜。可不知道為什么,我卻掙脫她的手喊著牛靜的名字,追了出去。
我沒有追上牛靜,我想如果她依然愛我,一定會聽我解釋,可牛靜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她在手機里果斷地告訴我:“我們早該結束了。”還說:“謝謝你給了我一個離開你的理由。”
我失魂落魄地上樓,發現王亞汶正用螺絲刀費力地卸防盜門上的鎖,她的眼淚簌簌地往下落。我默默地走進我的屋子,狠狠地揪著我的頭發。我同時失去了兩個女孩,一個是牛靜,一個是王亞汶。一個是無論我如何努力都沒有辦法追求到的,一個是準備為我放棄一切的。
我再一次走出房門的時候,王亞汶依然在吃力地卸她門上的鎖。她沒有看我,淚水依然婆娑著。我搶過她手中的螺絲刀,緊緊地把她抱在懷里真摯地說:“亞汶,我愛你。”王亞汶掙扎著推開我,由于用力過猛,她背后的門重重地鎖上了。我試圖再一次擁她入懷,可她卻掏出那鑰匙柄輕松地開了門,然后無情地把我關到了門外。
我終于明白了,原來王亞汶一直可以自己打開那鎖的,可她卻故意讓我開鎖,我是多么傻啊。我不能再錯過她了,掏出鑰匙打開她的門。王亞汶沒有攆我出去,而是背對著我默默地啜泣。我從后面抱住她說:“亞汶,原諒我,好嗎?”王亞汶轉身哭出了聲音,粉拳打在我胸口,抱著我說:“蔣東健,我恨你一輩子。”我輕輕地吻著她的眼淚說:“恨吧,我真可恨。”
愛情就像鑰匙和鎖,一把鑰匙只可以打開一把鎖。當你的鑰匙打開了你心上人的那把鎖時,不要以為你依然可以打開第二把,因為只有愛你的人才可以為你開啟她(他)的那把心鎖。
(責編/邢榮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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