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僵蠶

小　思

藥方上有一味：白僵蠶。抓藥的老人家指著幾條直挺挺的東西說：這就是了。我拿起來看看，果然是僵硬了的蠶，身上橫皺猶在，只是僵硬得像小樹枝，跟童年養蠶所得印象完全不同。

兒時沒有什么玩具，春天，在街頭買來三四條蠶兒，放在紙盒里養著，就是玩意。看它們蠕蠕而動，看它們忙不迭吃桑，有時也會把它們放在掌上，柔軟的身軀使人手心發癢。然后看它們不動不吃，看它們吐絲自縛，看微黃的繭，看破繭而出的蛾。

此生，明白天地間生命奇妙變化，恐怕就是細看蠶兒生活而得來。

正因對蠶的印象深刻，拿著白僵蠶，就很不是滋味。回到家里，趕緊找本《本草備要》看看。原來：“自死者名白僵蠶，僵而不腐，得清化之氣，故能治風化痰。引清氣上朝于口，止消渴。……能抑心火而治消渴。”此外，還可治許多奇奇怪怪的病。養了許多回蠶，從沒見過“自死”的，還會僵而不朽，那就更特別了。既然“自死”，必是熬不過正常的生命程序，但卻又說它得清化之氣，所以不僵，這倒是另一種造化。醫生開這一味藥降我心火，治我消渴，頗有點警惕的象征意味。

蠶，盡管有人說它笨，營繭自困。但一程又一程活下去，吐絲才是它的貢獻，困于繭中是等待新生命的出現。萬一半途自死，雖然不腐，可作藥用，但這不是蠶的本分。

必須好好活下去，把絲吐盡，才是蠶的生命目標；結了繭，給人煮了取絲，也是使命的完成。不知道白僵蠶自死的原因，但無論怎樣，它早死了，就是未完成一生應做的事。

（選自香港《不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