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 會 楊振華
抗日戰爭時期,為了粉碎日寇的冬季大掃蕩,我所在的八路軍某部,奉命開赴敵后抗戰。在一次掩護主力部隊轉移的戰斗中,我們打退了鬼子的三次沖鋒后被包圍了。此時我們子彈打光了,鬼子離我們越來越近,越圍越多。當離我只有三四米遠時,我猛地向敵群甩出了兩顆手榴彈,幾個鬼子應聲倒下去,沒倒下的鬼子繼續向我逼近。趁著彌漫的硝煙,我躍到沖在最前邊的鬼子背后,抱住了一個鬼子的腰,搏斗中一起滾下了山崖。當我醒過來時,已經在鬼子的監獄里了,同屋的三個人看到我醒過來了,都為我高興。他們也都是被俘的抗日戰士。寒冷的冬季里,囚室里沒有爐火,寒冷逼人,戰俘們沒有床,沒有被褥。每個戰俘進來,就給一捆柴草,夜里就鉆進柴草堆里睡覺,我醒過來的當天夜里,剛鉆進柴草堆里睡下,就聽見柴草堆里有“嘩啦,嘩啦”的響聲。囚室里沒有燈,黑洞洞的,誰也沒有理會。第二天吃早飯時,看到有一只大灰老鼠在室內跑動。它好像很怕人,兩只大眼睛鼓溜溜的,東瞧瞧,西望望,這里聞聞,那里嗅嗅,鼻子呼扇呼扇的,尖尖的嘴巴上胡須一翹一翹的,這兒跑跑,那兒跳跳,非常靈敏,好像很不安。我們不但沒傷害它,還喂起它來,我們把它放在墻角處,讓它吃喝,喂養時間一長,它不但不怕我們,還和我們親近起來了。晚上睡覺時,它也在我們中間跑來跑去,我們吃飯時,它像一只小貓一樣。時不時地看著我們“吱吱吱”地叫。扔給它點食物,它就大模在樣地吃起來了。有時給它的食物塊比較大,它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蹲坐在地下,兩只前爪抱著食物吃,看著它那滑稽的樣子,真叫人開心。
有一天夜里,我睡得正香,同室小李把我搖醒了,讓我聽聽那是一種什么聲音。我側耳一聽,“唧、唧、唧……”聲音很微弱,稍不留心就聽不到,而且這聲音好像就在囚室內。我說:“好像是小老鼠叫的,明天咱們找找看。”第二天凌晨,我和小李循著叫聲去找,真找到了,是一窩小老鼠,共四只。粉紅色的身體,像個大花生那么大,身上沒長毛。光溜溜的,也沒睜開眼睛,在窩里互相擠著。小李別提多高興了。以后我們每天都要看看小老鼠長了沒有,小家伙們肉滾滾的,很討人喜歡。
小李幼年時期,跟著父親走村串巷,靠耍猴賣藝謀生,幫助父親訓練過小猴、小羊、小狗、小老鼠等,每天和它們一起,賣藝掙錢糊口,所以對這幾只小老鼠特別喜愛。他建議:“從現在開始,咱們訓練這些小老鼠,都它們一些玩藝,也給咱們坐牢的人增添些生活樂趣。”從此我們就有事干了,按著小李說的方法,開始馴鼠。
我們在每個小老鼠身上做了記號,又給每個小老鼠起了個日本名字。從它們沒睜開眼睛時起,就把它們托在手掌上玩,邊玩邊叫它們的名字。時間一長,眼睛睜開了,身上長出毛來了,能跑了,會吃食了。對叫它們名字也有反應了,我們就開始訓練小老鼠學玩藝了。
首先訓練小老鼠“賽跑”。我們在囚室里劃好了起跑點和終點。先餓它們一天。第二天,我們用錢把食物系起來,用食物把它們引導到起跑點,讓它們吃幾口,然后喊口令:“預備——跑!”我們就拉著用線系著的食物往終點移動,四只小老鼠分別在各自的跑道上緊追著食物跑,一直追到終點,讓它們在終點吃飽。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它們就記住了。然后再改變一下訓練方式,做進一步訓練。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它們還學會在地上“打滾”、“爬獨竿”、“爬吊繩”、“跳圈”……盡管我們身陷囹圄,食不果腹,衣不蔽寒,經常遭受敵人的審問、毒打。但因為有了這幾只小老鼠,給我們的獄中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
幾個月過去了,冬去春來,幾只小老鼠也長大了,根據獄中地下黨傳來的信息,鬼子要對我們下毒手了,要搞“清獄”,處死戰俘。他們要對每個戰俘進行一次審訊,然后讓每人吃一頓自己想吃的“斷頭飯”,當天深夜里就給處死。
心中有事,晚上睡不著覺。夜出奇的靜,連沙沙的春雨聲也聽得清清楚楚,其中還夾雜著“咯吱、咯吱”的聲音。這種聲音一直持續了好幾天,引起我們的注意。這時傳來有關“清獄”進展的消息。2號囚室已清過了,下邊該清3號囚室了。根據判斷,那種聲音是鬼子在囚室外挖墳墓。我們清楚地知道,很快就要清到我們頭上來了。我們怎樣對付敵人呢?越獄根本行不通,因為我們吃喝拉撒睡全在囚室內,連到室外放風的機會都沒有,哪能逃跑呢?從房頂上挖洞跑吧,房頂離地面太高,根本夠不到。真是上天無路啊!地面也是用三合土夯實的。手里連個鐵釘子都沒有,用什么挖洞呢?真是入地也無門,插翅難飛呀!厄運來臨了。有一天,天剛蒙蒙亮,荷槍實彈的鬼子兵就把我們四人押去審訊,個個被打得遍體鱗傷。中午前后,才陸續被押回囚室。看來只有等死了。午飯后,小李說:“咱們已成秋后的螞蚱,沒幾天活頭了。把小老鼠叫來,咱們開開心好嗎?”隨即就喊:“東條一郎!岡村二郎”……若是以前,一喊它們的名字就跑過來了。今天真奇怪,它們到哪兒去了呢?既然叫不來也就算了。
可是在我們吃晚飯的時候,大老鼠領著四個小老鼠又來了,看著我們“吱吱”地叫著,叫聲和往日不同。扔給它們食物,它們也不去吃,都圍在大老鼠周圍。叫了一陣后,大老鼠領教它們走了。可是沒過多會兒,大老鼠又領著小老鼠們來到我們跟前,還是那樣叫著,叫了一陣后,又領著小老鼠們走了,而且是邊走邊叫。小高說:“今天怎么了,小老鼠的叫聲和行動有點反常,是不是它們窩里鉆進蛇呀什么的了?我去看看。”他走過去,撥開柴草一看,驚訝地“喲”了一聲,“你們都來看呀!”只見柴草下有一大堆浮土,靠浮土的后墻根上,有一個雞蛋大小的鼠洞。對著鼠洞往外一看,透亮!能看見囚室外邊的農田曠野!墻壁大約有一尺半厚。我把手指伸進鼠洞中,用勁一摳,把墻土摳下一塊來,又一摳,又摳下來一塊,感到還不怎么硬。我想,我們為什么不學學老鼠,把鼠洞擴大從這里逃跑呢?從囚室的后墻開洞,敵人不易察覺,我想一定能成功。大家聽我介紹情況后,都很高興,信心也更堅定了。小張說,“這是個好主意。可是我們現在手無寸鐵,用什么去加大鼠洞呢?”我說;“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我們就用給老鼠喂食的那兩個半拉碗吧。”大家表示同意,說干就干,晚一分鐘就增加一分危險。于是,由小李打頭炮,開始挖墻擴洞。我們四個人就輪班不停地挖,不停地擴洞。經過一整夜奮戰,鼠洞已經擴得有碗口那么大了。這時天已經亮了。白天我們挖不挖呢?大伙一商量:挖!不過,白天挖得格外小心,絕對不能讓鬼子發現。我們一邊挖洞,一邊有人從門上的送飯孔監視鬼子,鬼子一過來就停,一走就挖。
第二天中午,一個獄卒來到囚室門前,叫道:“四囚室的聽著,你們都報一下誰想吃什么飯,這是你們最后一頓飯了,我叫誰,誰報。401”“白酒一瓶,熏雞一只,雞蛋湯一碗。”“402”“白酒二斤,豬頭肉一斤,肉絲湯一碗”……這一來,大伙全明白,屬于我們的時間確實不多了。我們更加勁地挖洞。把尿桶里的尿,準備喝的水,都用來濕潤墻土,加速擴洞。我們心里有一個共同想法,時間就是生命,時間就是勝利。“斷頭飯”送來了,我們肚子也很餓了,又是自己愛吃的,可誰都沒時間和心思去享用。我們把送來的酒,送來的湯,全用來潤濕墻土,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晚一分鐘就有前功盡棄的危險,已是半夜,夜特別黑,也特別靜。透過送飯孔,我雙眼緊盯著室外,豎耳傾聽著室外的動靜,心里像有幾只小兔子一樣惴惴不安。忽然,我聽到門外有哨兵嘰哩哇啦的說話聲。知道是鬼子的行刑隊來了。“咣當”一聲,監獄的大鐵門開了,囚室外有亮光在晃動。我眼睛一閉,心想‘這下可完蛋了……這時,小李小聲說:“同志們,洞挖好了!”這時鬼子在囚室外叫道:“四囚室的,趕快起床!四囚室的!趕快起床!快點!”我高聲應道,“聽見了,聽見了!”我急促地說:“趕快向外鉆,鬼子的行刑隊已經來了!小李第一個,小高第二個,小張第三個。鉆出去趕快分開,向不同方向跑。我支應他們一會兒,好爭取一點時間。”說完,我就提來尿桶用它頂住囚室大門,又把一些柴草堆在囚室門里邊。好讓鬼子聽到囚室里有響動,認為我們正在起床,這時鬼子又開始喊叫,“401快出來!”我回答:“稍等一下,我撒個尿就出去!”“402……”我不再回答,立即向室外鉆。我跑出去沒多遠,就聽到槍聲和鬼子的喊叫聲響成一片,回頭一看,后邊火把遍野。我知道鬼子已經開始追捕我們了,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撲通”一聲,不知怎的,我掉進一條污水溝里。真是急中生智,借著濃重的夜色,我順著臭水溝鉆進橫穿馬路的管道深處。身子泡在污水里,只把頭露出水面,并用污水中的污物做偽裝,躲過了鬼子的搜捕。穿著這身又濕又臭的衣裳是沒法逃出城去的。趁著天未亮,我來到與我單線聯系的地下聯絡員鄭大爺家。在那里換了衣服,隱蔽起來,等到夜里,鄭大爺和我一道出了城,找到了縣游擊隊……幾十年過去了,這段與鼠同囚的驚險經歷我仍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