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村，在鄉(xiāng)愁中沉淪

櫻　子

加拿大村，在中國南方的一個小城——開平。一個海外人口超過其在國內人口的僑鄉(xiāng)。加拿大村，是一座空城，一座充滿悲情和寂寞的村莊。

1933年至1935年，加拿大村建成。1951年，這里的最后一戶居民移民加拿大。從此之后，村里一直無人居住。這里的精美建筑在風雨中守望了半個世紀。

沒有去過加拿大，卻無意間闖進了一個叫“加拿大”的村莊。在一次南國開平的旅行中。由此，像是開始了一次私人的濃烈而憂傷的旅行，這種憂傷就像這里的炎熱一樣沒有盡頭。

這是一座空城。在這樣一座空城中，到處都變得不安起來，連你周圍的環(huán)境都值得懷疑。

窗戶總是緊閉的，彩色的玻璃窗，拱形的門，都已頹敗不堪，沒有人在乎。一幢幢空蕩蕩的老建筑，孤寂地矗立著。鐵柵門已經(jīng)生了銹，落滿灰塵。

一個村莊，13幢空置的別墅。它沒有現(xiàn)在。它所擁有的只有主人的歷史，他們的悲情往事。

他們是民國時期的“花旗客”、“金山伯”。“花旗客”，是那些在百十年前到美國、加拿大賣苦力的人。他們的汗水、青春，甚至生命，留在了異國他鄉(xiāng)的土地上，有的則留在了還沒踏上異鄉(xiāng)的路上。

13幢洋房，就是13個關姓族人，歷經(jīng)艱辛去往加拿大淘金后衣錦還鄉(xiāng)的最為榮耀的見證。而這條出洋謀生的淘金路卻充滿著無法言說的艱辛和苦難。它把人的尊嚴推到極限。

那個年代，正值美國和加拿大等國發(fā)現(xiàn)金礦，修建鐵路，需要大量的廉價勞動力。尋求出路的華人作為勞工紛紛涌向那里。開平人稱他們?yōu)椤敖鹕讲被颉盎ㄆ炜汀薄４笈_平民眾在“金山伯”和“花旗客”的帶動下，到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開發(fā)金礦。

前往淘金的路途充滿了艱辛和苦難。

他們到了美國和加拿大后，先加入開發(fā)金礦，其后修筑鐵路。他們每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挨盡人間千辛萬苦。不少人在異國他鄉(xiāng)勞累過度而死，也有人不堪虐待而自殺身亡。

他們在海外做牛做馬，勒緊褲帶生活，就是為了攢下幾個錢，回家鄉(xiāng)完成“田、園、廬、墓”的最終夢想。

衣錦還鄉(xiāng)、落葉歸根，是他們心中不變的鄉(xiāng)愁。那些幸存的“金山伯”們掙到錢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匯錢回家或者親自回國操辦三件事：買地、建房和娶親。

所有的辛酸苦累都會在衣錦還鄉(xiāng)時逝去。“金山伯”們挑著用血汗錢帶來的“金山箱”，陸續(xù)趕回故鄉(xiāng)，他們紛紛買地置業(yè)，福蔭親族。

所有有幸活著回來的人們，他們給隱在嶺南鄉(xiāng)間的村鎮(zhèn)帶來了西方的生活方式。用他們傾其一生的積蓄，在故鄉(xiāng)建起一座座繁榮一時的外來小城和村莊。

這些在加拿大積存了一筆財富的人們，在民國22年至25年間，在蝦村旁陸續(xù)建起了13幢別墅，并共同出資在村東頭興建了一座防御用的碉樓，此處被起名為“耀華坊”。因為在此處建廬的人基本都生活在加拿大，從此有了“加拿大村”村名的由來。

他們衣錦還鄉(xiāng)、他們恪守傳統(tǒng)。

于是，在他們精致的西式洋樓中，他們喜歡加入中國傳統(tǒng)風格的花窗，用中國人喜歡的吉祥圖案來裝飾他們的洋房。羅馬柱上，頂起的，也許就是一個東方式的牌坊。

古老而浪漫的歐洲式建筑，巴洛克風格的屋頂裝飾。嵌著各種彩色玻璃的木窗。木窗上貼著的是中國的關公、秦瓊的門神。他們喜歡在大門上或室內的墻壁上畫一些壁畫。通常這些壁畫都是山水畫，在這些山水畫中，常常是山野之中屹立著一座座有圓拱，有羅馬柱的洋樓。有精美的巴洛克風格的卷草、萵卷、花卉和刻著經(jīng)緯線的地球儀，也有中國民間傳統(tǒng)的風俗情景。

無法想象當年繁富華麗的巴洛克建筑給南中國鄉(xiāng)野的年輕農民怎樣的震動，他們雖然大多未曾受過教育，但他們全憑偉大的記憶帶回了當年外洋最美麗的建筑。

當1951年，這里的最后一戶也移民到加拿大之后，這里就成了一座空城。當初的榮耀，剩下的只有半個世紀的落寞與守望。只有斑駁的老墻，開著寂寞的紫色小花。孤獨在這里繁盛地生長著。

緊閉了半個世紀的臺門，終究是要打開的。2004年，一個叫關積衛(wèi)的老人決定來看守這個村子。他并不是加拿大村的土著，而是鄰村的居民。他的親戚曾經(jīng)居住在加拿大村，親戚在移民前給了他住宅的鑰匙。關積衛(wèi)就這樣成了這里暫時的留守者。

如今，村子里遍布著關于加拿大村的宣傳木板。關積衛(wèi)還給每一棟建筑上都標明了建筑的時間、主人和建筑特色。他把這些寫在一塊小木板上，釘在大門口的墻壁上。每天中午，他都會按時來加拿大村巡邏。

開平市當?shù)卣舱诜e極申報世界文化遺產。這一舉措是否可以終結加拿大村半個世紀多的孤獨呢？還是在人們的觀看中它將變得更加孤獨？

加拿大村，一個冷寂的村莊，從一開始建造就注定要獨自在歲月中守望主人的歸來。當年建造它們的主人，就是為了懷念他們的故鄉(xiāng)和故人的。“千古懷愁千古恨，思鄉(xiāng)空對望鄉(xiāng)臺。”這是三藩市漁人碼頭的一個移民站的墻壁上，今人發(fā)現(xiàn)的當時華人寫的詩句。

而今，隨著它的破敗，鄉(xiāng)愁也在隕落，最終它將淪落為一個看客的姿態(tài)。人們將以參觀者的方式來完成鄉(xiāng)愁的完整，而鄉(xiāng)愁也將以另一種方式保留。

（夏 軍摘自《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