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中國”九月論壇：大眾流行文化與價值重構

今年伊始，中國的大眾開始強烈關注一系列流行文化現象并投入巨大的熱情。網絡紅人“芙蓉姐姐”群體、青春偶像“超級女生”、收視熱點《大長今》等等，都成為中國今年流行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熱點現象。如何透過這些消費文化的表層，發現中國社會正在發生的巨大變遷，“新聞中國九月論壇”力邀思想界的學者，以開闊的視野與多元的視角，為您解讀當代中國人價值重構的問題

李澤厚：無意識壓抑下的大眾流行文化熱潮

我是搞美學出身的，所以從感受的角度來談談我對“超女”的看法。我問身邊的人為什么喜歡“超女”，他們說很快活。快活有多種多樣，這種快活的特點是什么？我覺得是無拘無束。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表達自己的聲音和愿望，這種沒有拘束的、并且形成群體氣勢的快樂，好像是平常比較少有的。

所以倒推來看，是不是說我們現在的生活不是很快活。中國的特點是前現代也好，現代也好，后現代也好，同時并存。因為進入現代社會，以理性控制一切，激情燃燒的歲月過去了，黑格爾所說的散文世界來臨了。所有人都是急急忙忙地干工作，平平淡淡地過日子，生活非常喧囂，但又特別單調。無論是哪個階層，生活好像都不很快活。某種意義上，前現代的不快活和現代生活的不快活在這種特定的環境里，是不是有一種無意識的壓抑。所以一旦有這么一個機會發生的時候，就能造成群體性的釋放。所以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假設人們長期處在一個無意識的壓抑狀態下，怎樣能夠得到宣泄？對此，我們的文化又應當怎樣面對，怎樣解決，這是應當思考的。像“超女”這類的娛樂形式，就以一種青春的、富有個性的、無拘無束的方式，為這種無意識的壓抑，提供了一種非常健康的宣泄渠道。所以我們的文化是不是可以在這中間找到一些新的東西。

為此，我鼓勵一種新的文化態度，我稱之為“轉換性的創造”(相對于學者林毓生提出的“創造性的轉換”)。這種創造不是把原來的東西都打掉，不是革命性地創造，而是就在現有的社會政治基礎上的創造；這種創造不是模仿，不是克隆別人的文化，而是創造一種新的形式。在這一點上中國其實有很豐富的創造力量。

王銘銘：“超女”是生活政治中的粘合劑和幻想藥

我感到“超級女聲”中有這兩個東西出現了，一是一種跨越日常生活結構的精神粘合劑，二是一種實現快樂的交換價值的幻夢經濟。

“超女”首先是一個生活政治的現象，在比較發達的社會結構中很容易出現一些板塊式的結構，于是需要一種理由，需要一些事件來打破。“超女”表演的現場氣氛很像少數民族的那些儀式，都是一種跨越日常生活的超常現象。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文化可以起到一個社會粘合劑的作用，經濟、行政手段都達不到的目標，也許文化的力量卻可以做到，這種文化心理的融合是有機形成的，而不是結構僵化的。

另一個意義上“超女”也可能是一種幻夢的經濟。真正的現代文明中一些符號，一些幻想都可能帶有比物質更高的價值。“超女”使每個人可以跟某一種最偉大的聲音結合在一起，公眾的參與實際上就是一種交換，因為這種交換所帶來的幻夢般的快樂是有價值的。

作為一種生活的政治，“超級女聲”以反結構和反向經濟的形式出現，這里頭有一種比較自由的東西貫穿始終，它必然要以這種自由為特征，因為我們的生活，我們周邊的很多東西，都強調很嚴謹的固化的形式，無論是嚴格的結構，還是硬邦邦的物質，帶給了我們約束而不是快樂。

陶東風：“超女”折射出的時代進步與隱憂

我看到現代流行文化的整體形態，包括自身存在方式和外部理解兩方面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一個是大眾流行文化的存在方式今非昔比，現在的流行文化已經發展到崇尚自我表達，容納多元個性，自己主動來參與創造的階段。大眾文化的受眾們已經希望并開始使自己成為這種文化的參與者甚至是主體，這種意識的覺醒無疑是社會整體心態變遷的結果。

另外一個很明顯的是，知識界對這個問題的關注點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在1995年那場關于人文精神的討論中核心問題莫過于作品藝術趣味高低和審美層次，當時的知識分子站在啟蒙者的位置上產生了心理上的焦慮與失落。十年以后，現在是在討論文化現象背后的社會涵義對于我們建設民主社會和公民社會有什么樣的啟示，我們不再去質疑其存在的合理性，而以一個社會公眾的身份去闡釋這種存在的意義，表達自己的理解和期待。

我們也必須看到，公眾文化消費和參與的狂熱也許是和這一代人的歷史知識的貧乏以及對于其他一些公共問題的冷漠有關。

崔衛平：從意外火爆中直視社會的流變

在中國信息不十分公開，商業文化的自由剛剛起步的現實語境下，談大眾文化對藝術的消解和對社會的控制未必合適。我們看到“芙蓉姐姐”和“超級女聲”，這些原來毫不知名的普通人可以在全國引領一股熱流，受到各界關注，或許這只是一個不經意的起點，今后也許任何人從任何地方都可以制造關注的熱點了，這種社會影響不可低估。生活中新工具所傳導出的熱流，正在影響和改變我們的生活。那些自發自主形成的熱點，在某種意義上正凸現出我們社會的這種流變，社會文化結構的微妙改變，開始通過浮出水面的熱鬧現象把深層的精神信息給透露出來了，或許這就是現在各方都關注“超女現象”的真實意義。

所有文化現象都會有一個價值取向問題，我們今天需要明晰未來我們重構價值的主體是誰，今后誰在我們的文化當中或者社會中充當主角，或者在前臺發生某種前沿的聲音。這些新文化的特質也許和我們傳統的價值觀念有比較大的區別，那么他們之間的關系如何，怎樣實現不同文化的對話。如果這些關心的問題現在都真正思考清楚了，我們就不會對這些新興文化的火爆感到意外了。

周濂：大眾流行文化推動價值重構

大眾流行文化對于今天的價值重構有著積極的意義。比如《大長今》弘揚了勇敢、勤勞、忍耐、忠誠這些傳統的美德，“超級女聲”傳遞了友誼、進取、追求個性的價值觀念，它們對整個社會的價值重構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只有木子美和“芙蓉姐姐”是個案，木子美是一個人在調戲全社會，而“芙蓉姐姐”則是全社會在極不厚道地集體戲弄一個人。所以大眾文化與價值重構并沒有太多的直接沖突，大眾文化構成了社會整體價值重構中的一部分。

價值重構的主體應當是大眾，也包括精英，包括坐在電視機前的精英，也包括坐在書齋里的精英。對價值的重構還應涉及到對這個社會的認識。有人認為現在是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其實這種說法從孔子那會兒就開始了。狄更斯說過，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可能每個人在自己的時代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因為這個時代是和我們息息相關的，我們最關注這個時代，這個時代有我們的希望和絕望，所以其實沒有必要制造道德恐慌。

輿論對當下的流行文化現象如“超級女聲”之類的解讀，是一種“過度闡釋”。導致這種“過度”的原因有兩個：第一，因為創造力貧乏，社會提供的可闡述和消費的話題太少；第二，闡述和消費的人太多了，比如說，網絡技術從WEB1.0到WEB2.0的進步為公眾參與提供了更多的機會。因此，把“超女”解釋成公民意識的喚醒或者民主時代的來臨，都是一種“過度闡釋”。“超女”與民主無關，政治民主是一套非常復雜的制度設計。對它進行“過度闡釋”，只會導致它被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