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相本無種

他是黑人，又不幸出生于種族歧視十分嚴重的年代。今天，他是公司主席、行政總裁的顧問。他年輕時，有人望他斂翼莫飛，他母親卻望他振翅翱翔。

我父親叫弗農·喬丹（大弗農），母親叫瑪麗·貝爾·喬丹。父親雖然常常在家，但怎樣教育我們卻全由母親策劃，這可不容易，因為我們是黑人。

１９３５年我出生時，黑奴制度只廢除了７０年。歧視有色人種的種族隔離政策仍大行其道，擅用私刑危害黑人事件甚為普遍，黑人大多沒有選舉權。

奇怪的是出現了我母親這樣的人物：她目不識丁，卻是世事人情的博士。她從喬治亞州鄉間遷往亞特蘭大追求夢想，明知這地方不是黑人的天地，卻相信她兒子能夠立足；光是這股勇氣，就教人嘆服。

首次乘火車

母親認定我會念大學，自我小學起就為這個目標鋪路。第一步，是不許我曠課。第二步，是參與家長活動，在我念過的每一所小學、中學，她都出任家長教師會會長。她認為，這對孩子的學業會有幫助。

母親還鼓勵我參加課外活動。有一天，老師說：“本校組團到華盛頓旅行，乘火車去，費用３５元。”那是１９４６年，３５塊錢并非小數目。我和弟弟溫莎都渴望參加，晚飯時向母親提起，但沒敢央求。第二天早上，母親給我們一個驚喜：“每人３５塊錢，小弗農，這是你的；溫莎，這是你的。旅行能增廣見聞。”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乘火車，也是第一次到華盛頓，參觀了首都所有名勝。晚上，白人孩子入住旅館，我們黑人孩子則在殘舊的畫室下榻，但那經驗還是挺美妙的。

正如母親所說，那次旅行，我學會了很多東西。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再來華盛頓。

第一份工作

念完大學第二年，我找到一份司機的工作。這不是最理想的活計，但２０世紀５０年代許多青年人都迷上了汽車，我也不例外。母親經營飲食生意，跟亞特蘭大市顯要的白人家族常有接觸。我因而當上羅拔·瑪托斯的司機。

瑪托斯是當地白人社會的佼佼者，是亞特蘭大第一國家銀行總裁，代表新南方進步派，只是進步的觀念仍未免有所局限。他已８０多歲，妻子已去世。他居室豪華，飲食起居都有傭仆服侍：我是司機兼管家，莉齊是廚師，特羅伊是園丁。

瑪托斯每天吃完早餐，戴上帽子，提起手杖，就坐上藍色的四門高級轎車。我把車開到玫瑰園，特羅伊會走過來，在瑪托斯襟前簪上一朵玫瑰，或紅或黃或白。然后我先開車送他到第一國家銀行大樓辦公室。他有時逗留１０分鐘，有時兩個小時。繼而照例到首府俱樂部喝酒吃飯，飯后回家睡午覺。

黑人也看書？

下午一點半鐘，我的司機任務完成，到６點鐘才需伺候瑪托斯進晚餐。我有幾小時余閑，就躲進他的書齋。瑪托斯藏書甚豐，應有盡有，我天天坐在安樂椅上享受書香。

我當時想：“念大學就是為了陶冶性靈，學會欣賞書齋之類的人生美事。”我自覺屬于那種環境，而為了自己和家庭，也希望能達到那個目標。

一天下午，我又在看書，瑪托斯午睡起來較平常早了些，走進書齋來，看見我大感意外：“小弗農，你在這兒干什么？”“瑪托斯先生，我在看書。”“看書？”“瑪托斯先生，我是念大學的啊。”“你是說那些黑人學校？”“不是，是印第安納州的迪普大學。”瑪托斯想了想，說：“那是白人學校啊。”“是的。”“你修哪一科？想當牧師還是教師？”“我要當律師。”

他老實不客氣地說：“黑人不可以當律師。”我堅持說：“我要當律師。”“呃！樓下不是有地方給你們坐嗎？你在那里做什么都可以。”“我知道，但我拿書到下面看，你未必高興。”瑪托斯環顧書齋，最后說：“那么，繼續看吧。”他轉身走了出去。

當晚，他的兒女們來陪他吃飯。我身穿白衣，系蝴蝶結領帶，給眾人拿湯遞水。瑪托斯突然說：“我有事宣布，弗農識字，還在白人學校念書哩。”餐桌上一片沉默，沒有人吭聲。

他無限感慨地說：“我知道這類事情早晚會發生，幸而到時我已看不到了！”

我繼續侍候眾人用餐。客人看起來有點尷尬，他們早知道我是大學生，只是沒想過要告訴瑪托斯罷了。

母親的期許

在瑪托斯眼中，黑人只應做他的仆從，為他燒飯，當車夫，打掃庭園。然而他知道我的底細后，主仆關系有了些變化：他有時會和我談時事。

多年后，我陪同夏莉·亨特闖過喬治亞州大學憤怒的人群，沖破該校種族隔離的傳統，成為當時的大新聞。

瑪托斯的仆人告訴我，瑪托斯看電視報道時，他的護士認出我來，問瑪托斯知不知道那黑人律師是誰，他說不知道。

“那是你的司機小弗農呀！”

瑪托斯定睛細看，慨然說：“我早知那黑鬼子不是好東西！”

我現在明白，一個人自信應該而且可能得到的，就是他必須追求的東西。盡管白人社會對我的前途別有看法，母親絕不懷疑我的能力，一直期望我干大事。她常提醒我不要認命，要努力奮斗。

她給我的忠告是：永遠向前走。對看來無法超越的障礙，何妨盡力一拼！而在奮斗途中，別忘了把樂觀和信念傳給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