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權將軍身邊

1937年10月，正在紅軍教導師學員第四連當通訊員的我被挑選到八路軍副參謀長左權同志身邊擔任勤務員。1938年冬開始擔任他的警衛員，直到1940年1月。在左副參謀長身邊的幾年里，他那出色的才能和崇高的風范，給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

※艱苦樸素的“戰士”

年僅30多歲的左副參謀長已是八路軍前敵總指揮部的主要領導人之一。但他平時在生活上十分艱苦樸素，仍然保持著普通戰士的本色。部隊行軍宿營，他都和戰士一樣徒步行軍，住的地方也非常簡單樸素，都是一般群眾住的磚房子。當我第一次來到他的住房兼辦公室時，只見在一間長方形的房子里，緊靠著窗臺下的一盤土炕上，墊著一床薄薄的舊線毯，蓋的也是一床舊布被子?？贿呥€放著兩只裝文件的鐵皮箱子。在一張破舊的辦公桌上，整齊地堆放著一疊疊文件和電文稿，在窗臺上插滿了各種書籍。四面的墻壁懸掛著標有各種箭頭的作戰地圖，墻角處放著幾把破舊椅子。

在那幾年里，由于日寇不斷地對抗日根據地實行瘋狂的“掃蕩”和“清鄉”，給部隊后勤生活帶來了極大的困難。部隊每天吃的是高粱小米飯、南瓜白菜湯。雖然前總的幾位首長有個小灶，但每天吃的也只是用雜糧面做的蒸饅頭和小米粥，一只小菜碟子里放上一些咸蘿卜干和老咸菜。有時炊事員給幾位首長用雜糧面搟上一點面條，也看不到幾滴油星子。這樣的清湯面條已算是最好的飯食了。在這艱苦的生活里，左副參謀長仍時時不忘節約，每次吃飯，從不見桌上掉有飯粒和菜。有一次，左副參謀長問我：“陳利財，這些剩下的飯菜你都倒掉了？”我點點頭。這時，左副參謀長緊皺眉頭，靜默了片刻，便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別小看這一點飯菜，當思來之不易??！當年紅軍進入草地后，都已斷炊多日了，每個紅軍戰士餓得皮包骨。到后來，連樹皮草根都吃光了，大家只好忍受著，勒緊褲帶，在茫茫無際的大草原里一步一步往前邁。一面走，一面就有不少紅軍戰士倒在草地上，永遠沒有爬起來了。那時候要是有些干糧、炒面，也不至于犧牲那么多戰友的生命。目前敵人對我抗日根據地不斷掃蕩，我們部隊幾乎每天都在荒山野嶺里與日寇周旋，部隊生活困難很大。你以后把這些剩下的飯菜集中起來，待下一餐熱一下還可以吃?！?/p>

聽了左副參謀長的這一席話，我當即表示“一定發揚紅軍艱苦奮斗的作風，平時處處注意節約”。從此，我再也不把這些剩飯菜隨便倒掉。許多次，左副參謀長邊吃著重新又炒熱了的剩菜，邊笑著對我說：“這些剩菜味道還蠻不錯?！蹦菚r候，幾個首長經常和我們一起吃大鍋飯菜。記得有一天，快吃晚飯的時候左副參謀長對我說：“陳利財，你們晚上吃什么？”我說：“還是高粱黑豆飯?！弊蟾眳⒅\長便對我說：“把你們的飯端一碗來，不要再另外做飯了?！蔽荫R上去伙房打了一盆飯和一些咸羅卜干，給首長送去。炊事班老班長見我又拿高梁飯給首長吃，走過來著急地說：“總部的幾位首長工作那么辛苦，每天都要忙到深更半夜。身體累垮了怎么辦？不行！你放下，我燒火另外再做飯。”我對老班長說：“每天看到首長們工作那樣忙，生活又這么差，我們勤務員心里也十分著急。可是首長們堅持吃我們戰士伙房的飯菜，我也沒有辦法勸阻他們?！崩习嚅L聽我講話后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當我跨進門，便看見朱總、彭總與左副參謀長一起盤坐在炕上，一面看著地圖，一面聚精會神地研究著部隊的作戰方案。朱總、彭總見我進來，笑著說：“小鬼，端的什么東西啊?！蔽艺f：“高粱黑豆飯和咸蘿卜菜，不知道首長喜歡不喜歡吃?！敝炜?、彭總聽后哈哈大笑起來。朱總問：“你經過長征沒有？”我說：“雪山草地我都經過，沒有掉過隊?！迸砜倰镀饓K蘿卜干，風趣地說：“這叫白切肉，我們就憑著這些高粱小米加步槍，再加革命的樂觀主義，一定可以打敗日本帝國主義，奪取全國抗戰的勝利?！弊蟾眳⒅\長深思著說：“目前抗日根據地群眾的生活很艱苦，還時常吃著高粱糊糊、野菜。可是卻把糧食節省下來支援我們八路軍。廣大人民群眾多么盼望我們早日把日本侵略者趕出國土?！彼麄兘蚪蛴形兜爻灾?，邊吃邊親切地交談。誰也無法想象這就是八路軍總部首長的生活。

在這艱苦的歲月里，左副參謀長平時個人生活也十分節儉?？偛康膸孜皇组L，每月津貼都很少，朱總只有7元，彭總6元，左副參謀長每月5元。這錢是上黨專署發行的票子，僅在晉察冀邊區使用。左副參謀長除交五角錢黨費外，其余全部由我保管。他除抽煙、買肥皂、牙膏等日用品外，從不花什么錢。勤務科每次給首長們發衣服。左副參謀長便把新軍裝收藏起來，等到下次再發時，他總是對勤務科的同志說：“我還有新的，就不必再發了。”勤務科的同志說：“部隊也同你們一樣每人都有一套?！笨墒亲蟾眳⒅\長還是堅持不要，每天仍然穿著那身已褪了色的、多處打了補丁的舊軍裝。

※文武雙全的將領

我在左副參謀長身邊的那幾年里，正值日寇大舉侵略，八路軍在抗日前線與日寇浴血奮戰。日寇將八路軍視為心腹大患，數次糾集重兵“圍剿”我抗日根據地。前總經常在晉東南一帶崇山峻嶺里與日寇周旋。這個時期，左副參謀長的工作是非常繁忙而緊張的，每天工作在16小時以上。有時朱總、彭總去延安開會，總部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從早到晚不停地忙著。時常一面端著飯碗，一面對著地圖深思。有時忘了手中的飯，我們便經常端來端去，冷了又熱，熱了又冷。有時，我們走進他住房給他倒上一杯開水，他都沒有發覺。晚上，他住房內的燈光常常亮到深夜。特別在戰斗激烈的時候，他只靠在炕上打個盹就起來，洗個冷水臉后，來到總部大院里，凝神地站一會，深深地吸幾口新鮮空氣，便又投入了緊張的工作。我們經常見他由于熬夜而累得兩眼通紅。那時候，各方面條件都很差，晚上沒有電燈，又沒有燈油。因此，前總幾位首長都用蠟燭來照明。左副參謀長每天晚上辦公，都要用完五至七支蠟燭才休息。我時?？吹剿皇侄酥灎T臺，一手拿著鉛筆，站在地圖前研究著部隊的作戰方案。有時由于太疲倦了，端著蠟燭的手垂下來，滾燙的蠟燭油滴在手上。他輕輕抹去，隨后又注視著地圖陷入了沉思。當時，蠟燭數量也相當少，勤務科分配左副參謀長每月只有五到六打（每打十二支）蠟燭。而左副參謀長每晚辦公時間長，蠟燭經常不夠用。有時深夜里，他見我們勤務員都睡著了，就自己到伙房找麻桿作照明用。我們第二天早晨到左副參謀長房里打掃衛生時，經?？吹皆趻斓貓D的墻角邊，散落著一條條麻桿燃燒后的灰燼。

在前總的幾位首長中，左副參謀長的年紀最輕，比朱總小了近20歲。他對朱總、彭總十分尊敬，每當兩位老總交給他什么任務，布置什么工作，不管如何困難和艱巨，他總是堅決去辦。有了戰斗任務，只要工作擺布得開，他總是積極要求去完成。我見他每次起草文件或擬定作戰計劃，總是先同作戰科的同志反復斟酌，考慮成熟后，再向朱總、彭總匯報。朱總、彭總對左副參謀長非常器重，也很尊重。每次研究問題或商討軍政大計，總是叫左副參謀長發表自己的看法。我時常見總部的幾位首長在一起無拘無束地談論著各種問題，商討著軍政大計，既嚴肅認真，又談笑風生。有時為了某個問題，他們又各抒己見，互相爭論，直到把問題弄清楚后，才作出準確的處理方案，充分體現了老一輩革命家發揚民主的寬廣胸懷。

在總部的日子里，左副參謀長不但要考慮部隊的作戰和行動，而且對部隊的建設也十分重視。左副參謀長曾在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和伏龍芝軍事學院留學，有很好的俄文基礎。在總部他除了每天繁忙的工作之外，總是要擠出一點時間，繼續鉆研蘇聯軍事教材。他著有《論堅持華北抗戰》、《埋伏戰術》、《襲擊戰術》、《論軍事思想的原理》等軍事論文，他和一二九師劉伯承司令員聯合編譯了軍事著作《蘇聯紅軍新的步兵戰斗條令》，作為部隊訓練的教材。后來我在抗大學習時，軍事學習和軍事訓練的教材，就是左副參謀長和劉伯承同志一起編寫的軍事著作。

※愛兵如子的長者

1937年秋，日寇糾集大量兵力“圍剿”八路軍前總指揮部?？偛繋缀趺刻於荚跁x東南一帶轉移，有的地方住上一晚，有的地方住上幾天，把日寇拖得暈頭轉向。在那些日子里，左副參謀長每天都和部隊一起跋山涉水，徒步行軍。他處處做戰士的表率，時時關心著戰士的疾苦。記得有一次，總部在武鄉縣一帶的崇山峻嶺里轉移，經過幾天的行軍，有一些戰士腳上打起了血泡，有些因身體有病掉了隊，一顛一拐地走在隊伍外側。左副參謀長路過這里發現這個情況后，便立即走上前去，親切地問他們是不是病了。有幾個戰士緊皺著眉頭說：“腳上打滿了泡，實在太累走不動了?！边@時候，左副參謀長就和藹地對他們說：“你們走不動就輪換騎上我的馬吧。”他當即叫我把他的棗紅馬讓給戰士們騎，并順手拿過兩個戰士的槍扛著，接著又大步地往前趕路。當左副參謀長看到前面一個戰士因腳上有傷，過一條溝坎行動不便時，便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這個戰士的手，幫助他躍過了小溝，跟上了隊伍。掉隊的戰士見左副參謀長有馬自己不騎，讓給戰士騎，并幫助他們扛槍，一個個感動得流下了眼淚，紛紛表示不騎首長的馬，堅持步行，決不掉隊！

每當休息的時候，左副參謀長便來到戰士們中間，與大家圍坐在一起，講故事，擺龍門陣，逗得戰士們哈哈大笑，活躍了氣氛，有效地消除了行軍的疲勞?？偛繖C關和部隊每天都在轉移，晚上住宿的地方都很緊張。為了不打擾村里的群眾，有時只好住在村邊的破廟或草棚里。左副參謀長每次都要到我們勤務班來看看大家，向戰士們噓寒問暖，指示我們晚上堵好門窗，別受了涼。有時勤務班住的房子太破爛，就叫我們搬到他的住房內休息。

那時候，總部專門有一個姓高的挑夫，給左副參謀長挑兩只鐵皮箱。里面都裝滿了各種文件、書籍和軍用地圖、器材等用品。左副參謀長發現高挑夫在寒冬還只穿著單薄的衣服，且由于時常轉移，有幾處已經磨破，便拿出自己穿的一件大衣，關切地對他說：“老高，現在天氣冷了，你穿這身衣服凍病了怎么行軍！我這件大衣你拿著穿吧，雖舊，但還可以御寒?！崩细咄蟾眳⒅\長感激地說：“首長，我每天都這樣習慣了。您要指揮千軍萬馬，身體凍壞了可不行，還是您留著自己穿吧?！薄澳忝看翁糁鴥蓚€文件箱，已經很累，部隊行軍作戰少不了這些文件與地圖，你的責任也重大呀！”左副參謀長親切地對老高說。老高見左副參謀長這么關心體貼自己，感動得流著眼淚收下了這件大衣。

我在左副參謀長身邊的幾年里，從來沒見他大聲地訓人，過火地批評人。每當發現某個同志有了缺點或錯誤，他總是耐心地擺事實講道理，使他心服口服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從而達到教育的目的。記得有一次，部隊經過幾天的長途行軍，晚上住宿在一座四面通風的破廟里。我們勤務班的住房里只有一盤土坑，但炕上什么也沒有。幾個勤務員到處去找干草來鋪墊，但都空手而歸。我便把左副參謀長的一塊雨布鋪在炕上。一會兒，幾個勤務員倒在炕上就呼呼地睡著了。由于炕內火勢過旺，第二天起來一看，雨布已有幾處烤焦，不能使用了。我心里十分緊張，心想免不了要遭到一頓批評，因此，每天總是想辦法避開左副參謀長的眼光。那幾天我一直情緒不高，辦事丟三落四，躲躲閃閃的。這天清早，我給左副參謀長倒了洗臉水后，又匆匆地往外跑。只聽左副參謀長在屋里喊：“陳利財，你來一下?！蔽亿s快回到他面前站著，低著頭，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出。他說：“我見你這兩天情緒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我難過地說：“首長，我不小心把您的雨布烤壞了。犯了錯誤，請您處分我吧！”左副參謀長拍著我的肩膀說：“陳利財，你是個老兵了，怎么還要鬧情緒呀！”接著，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日寇對我抗日根據地實行殘酷的‘圍剿’和‘掃蕩’。部隊的裝備非常緊缺，各種物資都來之不易??！別看一件雨布，行軍作戰少不了它。今后要吸取教訓，好好保管各種物資。”從此以后，我更加注意對各種用品的管理使用，再沒有發生過丟失和損壞的現象。

※心系群眾的領導

1939年春，前總遷駐山西省武鄉縣磚壁村。這個村在大山里，周圍水源奇缺。部隊吃水要翻上一座高山，下到一條大山溝里挑水，一個來回，要走十六里路。左副參謀長看到機關后勤和各伙房的炊事員，每天翻山越嶺地來回挑水很辛苦，就動員機關的干部戰士都幫著挑。他自己雖然深夜睡，清早起，但每次都堅持著要和大家一起去。我們勤務員和作戰科的干部，看他每天工作那樣的繁忙，還要抽時間和大家一起去挑水，因此，都不讓他去。但他時常挑起一擔水桶，在前面悄悄地走了。后來，一些老戰士便想出一個辦法，每天挑水回來時，大家偷偷地把扁擔和水桶都分別藏起來，不讓他找到?？墒钱斘覀儚纳綔侠锾羲祷伛v地途中，左副參謀長早已迎在崎嶇的山路上，軟要硬搶地從我們肩上接過水桶，自己挑起來就走。大家笑著講：“真拿他沒辦法?！?/p>

當地群眾的吃水更困難，他們在各自的院子里挖個深坑，平時把雨水蓄在坑內，作吃、用的水。而每一盆水又都要作好幾次用，洗了菜，又用來洗臉，洗了臉又用來洗衣服，洗過衣服還用來洗腳，最后還要澆菜地。在這些艱苦的日子里，部隊每駐一個地方，左副參謀長只要沒有要事處理，總要抽出時間到群眾家里看看，拉拉家常，聊聊天，了解群眾的疾苦。他常對我們說：“這個地方水源奇缺，我們要盡量想辦法把群眾的吃水問題解決好呀！”他一方面教育部隊節約用水，另一方面又和當地的村干部一起去尋找水源。他自己用水十分注意節約，早上我們端來幾茶缸洗臉水，他總是說：“少一點，夠洗臉就行了。如果我們部隊用多了，群眾就更不夠用了?！庇钟昧硪恢慌枳拥钩鲆话牒蟛畔茨槨Ｋ洺：婉v地的村干部一起，研究群眾的生產和生活問題，和村干部一塊起早貪黑地到磚壁村周圍的荒山野嶺里察看地形，尋找水源。每次歸來，他的衣褲都要被山間的刺蓬和巖石拉破好幾處，草鞋也磨破了底。林邊有一條干涸的河溝，左副參謀長和村干部研究決定，充分利用這條河溝，在河溝上筑一條攔水壩，將雨水蓄在溝內。方案確定后，左副參謀長便召開了動員大會，發動機關干部、戰士參加修筑水壩勞動。在動員大會上，他說：“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每到一處應該和人民群眾建立魚水之情。群眾有困難，我們應該全力以赴地去幫助解決。”第二天清早，機關干部戰士紛紛拿著柳條筐子、镢頭等勞動工具，跟著左副參謀長來到筑壩工地。周圍的群眾在村干部的組織下，也紛紛趕來參加勞動。一個軍民修筑蓄水壩的熱潮在磚壁村掀起來了。左副參謀長一面指揮著部隊，一面帶頭參加勞動。

在歡快的勞動中，左副參謀長向部隊發出了勞動競賽的建議，要求大家超額完成分配的任務，早日建成河壩。農民群眾見八路軍戰士一個個生龍活虎，便在老村長的組織下，和部隊開展競賽活動。昔日荒涼的山溝里，出現了一個你追我趕、力爭上游的勞動場面。每當休息之時，左副參謀長就在戰士們中間，講長征的故事，談太行山的風土人情，逗得大家哈哈直笑。很多同志雖然手上磨起了血泡，肩膀磨破了皮，但看到左副參謀長和大家一樣，一身泥巴，一身汗，看到磚壁村群眾歡天喜地的動人情景，一個個都咬著牙忍著痛，堅持戰斗。筑壩工程在左副參謀長的統一指揮下，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終于建成了一座蓄水池，基本解決了部隊和群眾的吃水問題。磚壁村的干部群眾看到蓄水池內清澈的泉水，高興得奔走相告，齊聲夸獎左副參謀長和八路軍戰士又為太行人民造了福。

※執行紀律的典范

左副參謀長對同志親切和藹，平易近人?？伤麑Σ筷牭淖黠L和群眾紀律卻要求相當嚴格。我每天見左副參謀長的軍容風紀都很整潔，給部隊和機關做出了榜樣。每當他要到前總指揮部大院外辦事，都要首先在大院內將軍容風紀整理好后，才出大門。

彭總的警衛員肖進才，平時不注意軍容風紀，時常歪戴帽子，不扣衣服，軍容不整。左副參謀長有幾次看到他歪戴著帽子，卷著衣袖，又松開著風紀扣，便笑著對他說：“小鬼，看看你的帽子是怎么戴的，又忘記啦！”肖進才臉一下紅了起來，立即扶正軍帽，扣好衣扣。左副參謀長朝肖進才上下看了看，才滿意地點點頭說：“這才像個八路軍戰士。”經過幾次糾正后，肖進才的軍容風紀有了明顯的轉變。

1939年秋，前總駐在王家峪。這一天，左副參謀長勝利完成了在一二九師十一旅指揮打頑的任務，帶著一個騎兵班，返回王家峪。中午時分，經過一個村子時，左副參謀長見我們經過大半天的急行軍，已顯得疲勞，于是一勒韁繩，飛身下馬說：“大家就在村邊休息、吃飯，給牲口喂足草料，下午繼續趕路?！彬T兵班的戰士們一聽到命令，紛紛跳下馬來。有的把馬栓在村口的大白楊樹上，有的把馬栓在院子外的大木樁上……這時，左副參謀長抓緊休息時間，坐在路旁土墻邊的大石頭上，邊抽著煙，邊打開了地圖，聚精會神地思索著部隊的行動方案。村里的群眾看到八路軍途經這里休息，各家各戶紛紛燒開水、搬凳子，熱情地招呼我們進屋休息。左副參謀長微笑著對他們說：“老鄉們，謝謝你們！我們馬上要趕路，不打擾你們了?！本驮谶@個時候，突然，從我們隔壁院子里傳來了“乒”的一聲。左副參謀長帶著我立即趕過去看，原來是一個騎兵班的戰士，將馬栓在一堵矮墻邊，墻上正放著一只瓦盆，馬在吃草時一擺頭，便將瓦盆碰落在地下。這個戰士趕過來，兩手捧起瓦盆一看，早已碎成兩半。當即嚇得愣住了，站在矮墻邊不知怎么辦。左副參謀長趕到這里，看到這個情況，便對戰士說：“你怎么將馬拴在這里，太不注意了！”這戶老鄉從屋里出來，看到左副參謀長正在批評這個戰士，急忙趕上前來從戰士手里接過瓦盆，笑著說：“沒關系，反正是只閑擺著的破瓦盆。”戰士誠懇地對這位老鄉說：“大伯，都怪我不好，沒有管好牲口?！庇謱ψ蟾眳⒅\長說：“首長，我錯了，你批評我吧?！弊蟾眳⒅\長對老鄉說：“我們損壞了你家的東西，對不起你們，我們照價賠償?！崩洗蟛犝f要賠錢，急得直搓雙手說：“八路軍和我們是一家人，偶爾打碎一只瓦盆，你們就這么認真，還要賠錢，我不能收?！边@位戰士因身上沒有帶錢，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左副參謀長當即轉過身來，對我說：“陳利財，用我的津貼費來賠給群眾?！蹦菚r候，左副參謀長每月的津貼費是5元錢。交了黨費后，買一些香煙、日用品外就所剩無幾了。我猶豫地從衣袋內取出3角錢，交給了這位老大伯。老人一面抽著旱煙，一面生氣地轉過頭，說什么也不肯收。這時候，左副參謀長又走上前去和藹地對這位老大伯說：“這是我們八路軍的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群眾一針一線也不能損壞?！边@位大伯便激動地說：“八路軍為了抗日而來到太行山區，使我們太行人民重見天日。一只破瓦盆碎了還要賠錢，我怎么忍心收下呢？”左副參謀長反復地對大伯講了我軍的紀律，終于說服了這位大伯。他只好感激地從我手里接過了這不尋常的3角錢。

1939年冬，前總又遷駐武鄉縣磚壁村。在前總指揮部機關，鑒于當時嚴竣的形勢，擔負警戒、保衛首長的安全的有外哨和內哨兩道卡。外哨負責大門外的安全，內哨負責院內和幾位首長的安全。

有一天下午，警衛排的一個戰士在大門外站崗，發現一個20多歲的青年從大門外規定的警戒區域內通過（根據保衛紀律，考慮當時斗爭復雜，不準一般的人員從總部大門口隨便經過），便問他是那個村的。由于這位青年未聽到，警衛戰士便追趕上去大聲責問。這位青年氣呼呼地說：“我從這里經過，是想走近路，又沒有聽到你叫我，你怎么耍態度。”隨即大聲地同戰士爭吵起來。有兩個警衛排的戰士聞聲也趕出來，也與這位青年大吵起來。正在房內起草文件的左副參謀長忽然聽到大門外傳來一陣陣激烈的爭吵聲，立即放下筆站起來，一面大步向門外走去，一面說：“陳利財，我們到大門外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情。”當他看到幾個警衛排的戰士態度很生硬，還在指手畫腳地和這個小伙子爭吵時，便趕上前去大聲批評警衛戰士：“你還在講什么，應該先說明情況么！還不向老鄉作檢討?！蔽腋S左副參謀長幾年，從來沒有見他發這么大的脾氣。戰士聽到左副參謀長嚴厲的批評時，知道闖了禍，當即便收住了話，低著頭難過地說：“首長，我錯了，不應該對群眾耍態度?！边@時左副參謀長一面命令戰士繼續執行警衛任務，一面拍著青年的肩膀親切地對他說：“小伙子，不要生氣了，我已經批評了我們的戰士，還向你作檢討，大家應該消除隔閡?！边@位青年站在那里，低著頭流著眼淚不愿意走。左副參謀長一問才知這位青年與警衛員吵架后，擔心回去后村干部和家庭會罵他，所以嚇得不敢回去。這時候，左副參謀長邊笑邊說：“我送你回去怎么樣？給村干部和你家父母說明情況，他們一定不會罵你?！边@個青年跟著左副參謀長來到村公所。老村長聽說八路軍的首長來了，急忙到門外迎接。左副參謀長邊走邊說：“我是‘負荊請罪’來了！”老村長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左副參謀長對老村長說：“這次我們的戰士與他爭吵，主要責任在戰士，我是來作檢討的，平時對部隊管教不嚴，我有責任?！弊蟾眳⒅\長一席嚴于律己的話，使這個青年痛哭流涕，他誠懇地對左副參謀長說：“今天我也不對，違反了你們的規定，私自走近路。當警衛員問我是哪個村的，我也態度生硬地與他爭吵起來?！崩洗彘L聽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便對左副參謀長說：“這么一件小事，還要勞駕你親自來。”左副參謀長嚴肅地說：“這不是小事情，是軍民關系的大問題。我們是人民的子弟兵，和群眾魚水相連，這樣才使我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弊蟾眳⒅\長還風趣地對這個青年說：“小伙子，這下可放心了吧，村長不會批評你。我們歡迎你明天參加八路軍，一起打日本鬼子。”左副參謀長風趣的話，說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這個青年也破涕為笑。

這時候，左副參謀長見太陽已偏西，便起身向老村長道別，又對這個青年說：“現在我再送你回家。”老村長急忙說：“你每天工作那么繁忙，這件事就交給我吧?！弊蟾眳⒅\長急忙對老村長說：“這是我們的戰士違反了群眾紀律。我事情再忙，也要把這件事處理好。”當即，他又送這位青年回家，并給青年的父母說明了情況。大伯和大娘感動得含著眼淚，拉著左副參謀長的手說：“首長工作這么忙，還登門來做工作，你們真是太行人民的大救星?！?/p>

夜已經很深了，可是左副參謀長屋內的燈光還一直亮著。這時，他正和警衛戰士一起促膝談心，左副參謀長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八路軍為什么能一天天壯大起來，除了毛主席的正確領導外，還依靠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目前，我們在同日本侵略者戰斗，部隊在群眾的支持下，取得了一個又一個重大的勝利。我們每時每刻都不能脫離群眾，就像魚兒離不開水一樣。今天你為這件事不應該同群眾爭吵，應該給群眾作好解釋工作，說明原因?！边@個戰士失聲痛哭，感到自己影響了軍民關系，請求左副參謀長給予處分。左副參謀長親切地說：“處分的目的也是為了改正錯誤。既然你已認識到錯誤的嚴重性，可以免予處分。但今后可千萬要注意啦！”

※熱血濺太行的名將

1940年3月，我被調到黎城縣抗大總校去學習。想到將要離開跟隨多年的左副參謀長，我心里感到非常難過，但又想到這是組織上的決定，因此，只好含著眼淚依依不舍地向他辭別。當我走進他住房時，左副參謀長親切地招呼我坐下，關切地問我：“準備好了沒有？”我說：“都準備好了，馬上就出發?！辈⒄f：“我不愿意離開您呀?！边@時，左副參謀長笑著說：“現在沒有文化就不能完成好各項戰斗任務，也不可能帶好部隊。通過入校學習要培養出一批干部，回來好帶兵打仗啊！你們都是老同志了，去抗大要好好學習，取得好成績。”我向他表示：“一定好好學習，決不辜負首長的希望?！迸R走時，左副參謀長送給我兩本書，又一直把我送到大門口。

1942年1月，我從抗大學習結束，被分配到前總指揮部警衛連擔任副排長。

幾天后，我便到分別兩年之久的左副參謀長那里去匯報。一跨進門，只見左副參謀長坐在辦公桌前在起草電文稿，聽到“報告”聲，這才回過頭來。一看是我站在房門口，他站起來大步迎上來，親切地拉住我的手說：“陳利財，兩年不見了，學習好嗎？”一面又熱情地給我端過一條板凳坐。

我離開首長兩年，有很多話要說，一時就像機關槍似地向他匯報著。左副參謀長邊笑邊聽我匯報，不時微笑著點點頭，還關切地問：“生活習慣嗎？學習成績怎么樣？首次帶兵有什么困難？”我一股腦兒地都給他匯報。左副參謀長滿面笑容地看著我說：“你有提高了。今天因有事，不能多談，以后你要經常到這里來，談談你的工作和學習情況?！辈⒂謬诟牢以谶B隊要好好工作，在實踐中不斷學會帶兵的本領，增長自己的才干。

1942年5月，日寇在晉東南周圍集結了3萬多兵力，在華北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指揮下，改用遠距離偷襲、“鐵壁合圍”的戰術、陸空結合向前總指揮部的駐地發起瘋狂的襲擊。為了突破日寇的重圍，彭總和左副參謀長通宵達旦地布置著總部機關的轉移，左副參謀長則一宿一宿地不合眼，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左副參謀長擔心彭總和大家一起轉移目標大，不安全，因此，派一個班掩護彭總先突圍，指揮部各科由他帶領向外沖。

大約在25日這天，警衛連長唐萬成叫我帶一個班去四環腦擔任警戒任務。同時，政治部的政衛連也來了一個班配合我們，作戰科還派來了一位參謀。當時我們的任務是埋伏在四環腦監視從桐峪往圍子鎮一帶日寇的行動。如果敵人往桐峪進犯，我們就組織火力阻擊。其目的是遲滯日寇向前總指揮部的襲擊，讓指揮部機關和群眾盡快轉移。

下午3點多鐘，警衛連派人來通知我們說，他們已往十字嶺方向轉移了，要我們撤下來跟隨著前總指揮部機關行動。當時作戰科的參謀根據情況，認為日寇還有可能往這里來。因此，叫我們留下一個班繼續堅守四環腦。我們在陣地上一直堅守到天黑，見日寇沒有從這里經過，才開始往十字嶺方向轉移，去尋找總部機關。我們摸著黑，在崎嶇的山路上一直走到天明，才趕到十字嶺附近。當我們正在四處尋找前總指揮部機關的時候，突然遇到彭總帶了幾十個人在一片山林里休息。我見彭總兩手叉著腰來回走動，神色非常沉痛。見我們來到了也不講什么話。有幾個警衛連的戰士也在彭總的隊伍里。他們見到我后，悄悄地走過來，含著眼淚告訴我：“左副參謀長犧牲了。”噩耗傳來，如同晴天霹靂，我淚水不由奪眶而出。我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就急急忙忙地向他們打聽詳細情況。原來在25日這天清早，日寇出動了飛機大炮，向正在轉移的前總指揮部機關發起瘋狂的進攻。左副參謀長為了部隊和群眾轉移，他自己帶著機關干部戰士留在后面突圍。在日寇的重兵圍擊下，他始終和擔負掩護的部隊一起率領總部機關，多次突破了日寇的包圍。那天下午太陽偏西時，總部突出了日寇的重兵合圍，在十字嶺東側的一道山梁上急速圍移。左副參謀長在前面果斷地指揮著部隊。這時候，正在對面山梁上的日寇見總部即將突出重圍，他們的“圍剿”計劃將全部落空。于是老羞成怒，組織炮火更兇猛地向轉移的總部機關襲來。山崗上槍聲、炮聲一陣比一陣緊。突然，敵人的一顆炮彈落在左副參謀長身旁，他被炸傷后犧牲在十字嶺東陽坡一帶。

大家一聽左副參謀長犧牲了，一個個咬牙切齒，義憤填膺，紛紛向彭老總請戰，要與日寇決一死戰，為左副參謀長報仇，為犧牲的戰友們報仇。彭老總望著求戰的戰士們，止不住的眼淚往下流。他緊握著拳頭激動地號召我們：“同志們，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為左副參謀長報仇！”

大家懷著悲痛的心情，跟隨彭總在桐峪、麻田、清障河一帶崇山峻嶺里繼續與日寇周旋。大約過了5天，日寇已撤退，警衛連安排我帶領一個班隨前總指揮部的一位教導員去打掃戰場，掩埋烈士的遺體。記得那天清早，我們在十字嶺東側找到了左副參謀長的遺體。原來只是用泥土堆成個小墳包，他身穿灰軍裝，臉色安祥地躺著，被日寇炮彈擊傷的頭部額骨中央，隱隱露出白骨。我們含著眼淚，又用一床灰粗布夾被裹在他身上，安放在一口棺材內，暫時安埋在十字嶺。

半個月后，前總指揮部又安排我們警衛連和直屬隊的干部戰士去十字嶺，將左副參謀長的靈柩運到河北省涉縣梭堡進行正式安葬。左權將軍犧牲后，毛主席和周恩來、朱德、葉劍英、鄧小平、陳毅、賀龍、彭德懷、劉伯承、聶榮臻、徐向前、羅榮、羅瑞卿等黨政軍領導同志，分別撰寫了悼文、悼詩、悼詞，表彰左權將軍的豐功偉績和革命精神。彭德懷在《左權同志碑志》中寫道：“壯志未成，遺恨太行。露冷風凄，慟失全民優秀之指揮?！?在左權將軍犧牲的地方——遼縣，為了永遠紀念左權將軍，全縣人民召開代表大會，請求將遼縣改名為左權縣。太行人民在太行山上修建了左權公園，還編寫了《左權將軍之歌》和《為左權將軍報仇》的歌曲，群眾和戰士競相傳唱，歌聲響徹太行山各個角落。

在舉行追悼大會的那天，鄧小平、劉伯承、楊秀峰等首長參加并主持了追悼大會，太行山各部隊都派了代表，大約有幾千人。大家懷著十分悲痛的心情悼念左權將軍，很多同志都止不住地失聲痛哭起來。警衛連長唐萬成沉痛地對我說：“你從抗大學習結束調到警衛連后，左副參謀長曾先后兩次打電話來問我，了解你的學習和工作情況。并對我講要多關心幫助你?！?/p>

物換星移，時過境遷。掐著指頭算來，在八路軍總部工作的那一段日子距今60多年了，可是我總覺得這一切好像發生在昨天，總是還能夠清楚地聽到老首長左權將軍那親切話語和諄諄教誨，他的英姿常常浮現在眼前，他的博大胸襟、高風亮節時時激勵著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