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展覽

阿布司南的詩

時光序列

1

在春天的深處相愛

我們的歌是值得自豪的火焰

晶瑩的溫度

溫暖一年一度的開始

花還在水中

收割的季節很遠

我在香格里拉鄉間

坐南朝北

聽鷹鷲嘶鳴

佛光一樣普照

我的鄉民穿著粗布衣衫

用犁鏵保護碗和純清的感情

兩只手在泥土里勞作

而我們在春天里撒開

等待氣候把我們淪為

粒粒種籽

2

割青稞后的日子一片坦蕩

我看見成串的陽光

掛在鐮刀的鋒刃

晶瑩的汗水熄滅了疲勞

幸福流出新鮮的傷口

一個并不寧靜的夏夜

我躺在青稞架下

讀螢燈閃閃滅滅的往事

一些快樂垂下夜空

另一些離我而去

與自然吻合

這時一生中最清晰的部分

書籍把我們照得一片清明

我們從文字里走出

印堂發亮眸子純凈

一心要看

更遠的遼闊

3

這個位置正好處在夏冬之間

這時是正午

左邊是陽光右邊是雨雪

順著枝條望去

便見一株株結實的禾稼

想想奶奶在一個秋天死去

她的苦痛是那個秋天的顏色

順著右邊的枝條望去

看見木楞房里的糧流出乳汁

想起母親默然坐在火灶旁

煮一家人的溫暖

我應該相信

每年秋天陽光是奶奶

雨是母親

我應該熱愛她們并努力成為

黃金的顏色

4

大雪覆蓋，鳥聲絕跡

我們足不出戶

臉上充滿思念

想象友人自遠方踏雪而來

叩我們的房門

這時是夜深

我們煮茶當酒

一生的喜悅含在壺中

而往昔的情景橫在眼前

我們的掌紋和友人的掌紋

像最后的星星

妻和女兒始終圍在身邊

這是很平常的日子

需要陽光的時候

沒下雨

我們滿懷明麗

努力構想

自己的路途

我沿著自己的路途走到這里

天空和太陽離我們很近

在只有自己的地方

寂寞地尋找機會

但惟一的機會已被用過

黑暗是我的財富

它埋在我貧瘠的土地里

升起的鷹鷲會變幻出許多色彩

會有種子在沒有陽光的地方堅定地生長

生命從來不靜止

我們歷盡坎坷艱難跋涉

因為只有一種土壤適合自己

在沒有生命的地方才更珍惜生命

在沒有陽光的地方才更渴望生長

在無數怨恨和憤怒之后卻不再憤怒

在將自己也失去之后才真正將一切失去

所以在鷹鷲也沉默的時候

要聽到心底最深處的聲音

在目光和愿望也夭折的時候

仍然要頑強

因為唯一的機會已被用過一次

最后的希望在遙遙無期的等待里

回到書房

我帶著殘冬的氣息回到書房

寒冷的屋子清貧的詞匯

昨天的一切恍若隔世

舊雜志里埋葬著一個人的名字

久別故居我已面目全非

像一個潛入民宅的賊，行蹤詭秘

逝者生前的隱私被我揭穿

看見蛛網就看見回家的路

里面有一位詩人，病魔纏身

人人言說幸福，我不敢相信

一些水在不停地變化

一些蟲子回到木頭里做展翅的夢

一些光線忽明忽暗如同熒火

一些書籍在月光下日漸衰老

我找出多年前剩下的半截蠟燭

擎著它，靈魂的光焰破窗而入

陷在往事里的目光瞬間燃燒

竄出火苗

聽歌（外三首）

□黑豐

魚脫離了水

于是就脫離了魚

食客

在一個隱秘的地方

等待

魚

魚魚魚魚魚短暫的

魚

食客就要來了嗎

——永遠的食客

１２３４５６７ｉ

食客吹著口琴

——隱秘的食客

魚入木（也許是入水）

魚聽歌魚

安安靜靜地聽歌

食客來了嗎

不知道

１２３４５６７ｉ

食客彈著一把木梳

白色的木梳

魚入木（也許是入水）

好像很疼魚

忍著疼仿佛從極高處

入水

魚開始游泳（從慢到快）

輕輕松松地游泳

不要望了望不見了

魚兒已游入水的深處

黃昏效應

我多次詢問自己：太陽

是不是已經偏西

總感到一位疲憊的老人

借著黯淡的天色

無數次對著我走來

陰影越拖越長

呱呱墜地我就望見了

這位老人在一條風雨飄搖的

泥路上行走

近一段時間

我的腦殼像一只受損的雞蛋

老是晃蕩我剛剛起床

它就晃蕩我匆匆地上路

走了一會人們就說天色不早了

急急忙忙地趕著回家

回家我不回家

我要趕路可是人們

都趕著回家而我不回家？

忽然我的醉意

就上來了一種比黃昏更難堪的顏色

把我刺痛我的血又濃又稠

流不動

在路上在四周都不見

人家的荒野我一人拼命地

往落日的地方走

然后在可能的方向，太陽又重新

升了起來可是我依舊望著落日的地方

我撕心裂肺地哭嚎

在新的光源下，我成了瞎子

大地白花花的，除了光仍然是光

光光光光……

輕輕的一陣風

被一層印花紙

很傳統地籠罩

（是紙不是薄云）

被一種古典的風裊繞地吹

這便是八月

——痛苦的八月

揭開一層紙

（仿佛撥開一層云）

孩子不僅月照你

冰糖東瓜糖花生仁

紅筋綠筋全照亮你呢

（輕輕的一陣風

我的月

就被吹到了南方一個熱城）

不要發癡

不要讓淚水洇濕了漂亮的花紙

賞你手上那個月吧

沒有什么

不過是輕輕的一陣風

初夏

昨夜，響起一顆幽藍的驚雷

地下的蟲豸伸了一個懶腰說

啊，真美！

于是，噩夢一節節震碎

房檐下，竹竿正滴著雨水

現在，應該到鄉野去走走

路面甜津津的，像澆了醬汁

澆了麻油的干豆腐

啊，那是什么？

一片紅蜻蜓

又是紅蜻蜓，一模一樣的紅蜻蜓

傷痛的紅蜻蜓

我悄然地把目光移到初夏的

拐彎處。卻看見一位少女

我也不能看少女，我又看見潔白的槐花

我也不能看槐花。鳳姐啊

我一看見她們就想起了你。是你用你的花季

不辭羞澀地給了我最純最純的啟蒙教育

經典般的天空漸次高遠

一只古老的雀子歡快地飛鳴

在這個季節，正是

這個季節

喜鵲黃鶯烏鶇們都叫了

植物們隨隨便便地長著葉子，長出一皮

又長出一皮；開出一朵花

又開出一朵

然而，我卻要回去了

我要回到草本中去

回到我的唐代，到那里

尋找一只啼血的杜鵑，到那里去

等待一朵花

我要為她守身如玉

月光（外三首）

□張錦堂

月光撫摸高原

像撫摸一盞路燈

在蒼茫面前別出聲啊

山羊的犄角上

風已經睡了

夜晚是鷹翅的影子

黎明在巖石的體溫中呼吸

流水不緊不慢

鋒利的水花中

魚在游戲

山歌的篝火長滿青苔

點燃它吧

添一根愛情的柴禾

就能照亮回家的路

金屬的河流

金屬的光芒

牽引著一條河流

大地發出陽光的旗語

鋼軌的對聯上

列車是一只從容的鳥

自一座山開始

一瀉千里

山崗上

列車像一根火柴

隱隱約約把笛聲點亮

花朵的沸騰

導致了一段華彩的誕生

青草人生

大地啊

我以笨拙的方式

成為你故事的一章

我的人生

青草般自在

陽光關注著

一歲一枯榮

我與青草榮辱與共

渴望生命的簡單

在季節的風中

彎彎腰或者點點頭

然后就漫天遍野地綠

這是莫大的幸福

只要還有陽光

我就會選擇

一言不發

花開花落

也佇立在風中

我只是一根羽毛

大樹斷了

崩坍在一個早晨

滿頭青絲

像彩云墜地

年輪的心

淚如泉涌

鳥巢赤裸

銅斧的銹跡

如此張揚

風起處

隱隱的雷聲

使山川腹瀉

剛剛飛翔的鳥

殉情在路上

鴉鳴如鐵

還能留住什么

曇花似的閃電

在高天

布下烏云的植被

土地已燙傷

雨點失去想象

初生的蝌蚪

猝死于枯井

而我不敢回家

我只是一根干枯的羽毛

我怕這個潰瘍的春天

被人看見

沉默者（外一首）

□陳德忠

花兒不結果時丟失的聲音

我和工友們踏雪而行

在鐵質里躲藏的溫暖

覆蓋著所有冰冷

穿黃馬褂的兄弟們

教會我笨重的大頭鞋

怎樣在無數基石裂縫層面

隨瑩亮黑夜的燈火行進

黑夜正在叉著大腿繼續酣睡

比如現在我們感覺不到

聲音的鼎沸只有血液

沉默著漸漸浸入土地

一場春雪的記事

春天哄落的鴿子

輕輕站在雪花兒上覆蓋著純潔

我賴以生存的高原

這塊方寸之地異常寒冷

一路上，一茬又一茬的小鳥

與我相遇它們

在和我對望時

撒下了空曠和寧靜

又健康快樂地迅速飛離

這里聚居的人家還不知道

掠過村野的氣流已被冰雪冷凍

我的丫頭聽不見

積雪懶懶發出的聲響

照相機和旅行背包漸漸僵硬

而且沉重

我在山梁上停止行進

從兜里掏出記事本

在雪地上寫下：

２００５年２月２８日１０點１５分

鵝頭山，海拔２６８２米

能見度約７０米……

敘閑

□沙平

像節制著什么

在別人的生日宴會后

剩下的是剔光的魚骨頭和其他

此時的空氣，炎熱得

如同發燙的剎車皮

把我阻滯在家中

我讓《低俗小說》的碟片

在ＤＶＤ上運行

屏幕上，一個蹲廁所的歹徒挨了一槍，槍聲

使我和周圍的寂靜，虛驚一頭

過后，還是倦怠，就像

我毛孔里滲出的汗水

在長條的褐色茶幾上

書籍、名片、稿紙，如同囚禁

派不上用場，宴會鬧騰之后的

日子，仿佛被倒進泔水桶中

漚得發酵，用之喂豬

長大的垃圾豬，就像另一個日子

被賣給人吃。但厭惡

是個窄縫不能通行，我把腳

伸進茶幾腳下的靴子

走到戶外，翻了幾次的盜版碟片

比不上吹在我臉上的微風

而大廈高處，玻璃上的藍天

延伸到涼爽的遠方

我想象著振奮著

仿佛宿命的肉體里，又長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