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終理解到詩是一種舞蹈
——[美]羅伯特·布萊
蒼茫靜穆的高原,群峰圍繞的山地,眉里藍空艷陽照耀,夜間地上火光閃爍,我看到一排排影子唱著跳著走來,他們是誰?是斯加和他的民族詩友們。
彝族青年詩人斯加,就是俄尼·牧莎斯加,我們都很熟悉他,自2001年參加“青春詩會”歸采,先后已出版三個詩集了。這本《高原上的土豆》由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乍眼一看,這書名似乎不大起眼,然而經(jīng)驗告訴我,大凡不很起眼的事物,往往有其厚重的東西埋藏,不是嗎,當你涉足于茫茫沙野,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地發(fā)現(xiàn)了一座金礦。
白色的燕麥炒面白色的養(yǎng)麥花
充實一路的肚皮一路的體力
舒暢一路的風光一路的妖嬈
——《白色狂想曲》
果然,這是一本寫現(xiàn)實的詩,對詩的創(chuàng)作而言,現(xiàn)實的金礦是永遠開采不盡的。—寫什么?怎么寫?這個常說常新的話題,凡詩人者都必須面對。任何事物都可成詩,任何人都可成為詩人,從道理上是對的,然而事情恐怕:不那么簡單。當下有人說寫什么怎么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其寫作的過程,我是老牛筋,在讀詩的時候首先還是看他寫的什么。
時到今日,我們詩壇經(jīng)過幾番風吹浪打,幾波潮漲潮落,第三代老了,第四代(或者叫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又上了陣,中間代出了全集,可依然不很景氣。于是新主張又排隊而來,主旋律,民族詩,地域詩,語言詩,垃圾派,下半身,不一而足,目不暇及。我還是固執(zhí)地要說那句老話,詩就是詩。
孔圣人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有如此功能的詩才是真正的詩啊!寫出如此的詩的詩人才是真正的詩人呢!我們的詩不能走錯路,要不走錯路,詩人和詩必須聯(lián)系實際,觀注社會,深入現(xiàn)實生活。也許布入開始撇嘴了,說這不就是現(xiàn)實主義么,老一套,老一套!我的回答是:是,又不是!
艾倫·金斯伯格說,“如果我們不去取悅任何人,我們就能就會隨心所欲寫任何事。”這里要對詩人進行檢驗,看他能杏觀察那些鮮活有生氣的東西,留意那些值得你關注的亨,要求你務必獨立思考。詩人哪,遵循你自己的意愿,相信你普通平常的,心靈不乏永恒的知覺。這叫新現(xiàn)實主義,或如我過去所言,稱為人本主義!
過去所言,稱為人本主義!生活多么廣闊,生活是海洋。人本主義詩人是生活的牧羊女。
詩人是人良的二份子,讓你的詩為火民代言!
這是重任,又是榮耀。斯加的人就是這樣的人,斯加的詩就是這樣的詩。
一個男子漢,一群男子漢
坐在秋天的額頭上
坐在米市拉迭的胸膛上
剪羊毛,剪出
用來搟織披氈的羊毛
剪出五彩的日子
饑與殷實
——《米市拉達》
羊皮襖,啊,阿媽的羊皮襖
愛恨交加的羊皮襖
難以割舍的羊皮襖
我知道,我再清醒不過地知道
什么時候,它在我身上脫不下
那是我沉重的悲傷
而什么時候,它在我身上消失了
那么我的生命才真是走到了盡頭
——《阿媽的羊皮襖》
拉綽阿媽,拉綽阿普那愛子如命的老母親
親自用流淌著熱血的雙手
把自己剛剛滿月的孫女掐死了
那嬰兒,那嬰兒,拉綽阿媽
拉綽阿媽掐死她
是因為她是超生的,因為一家人害怕
在沉甸甸的超生罰款中直不起腰
——《昨夜》
涼山,美麗的涼山,大小涼山金燦燦,你古老而年輕,神奇而隱秘。傳統(tǒng)而現(xiàn)代,真誠而高傲,是你流油的黑土養(yǎng)育了千個民族,是這個民族培育了一代代詩人。我想起了吳琪拉達和吉狄馬加,想起了馬德清和倮伍拉且等等,還有很多。他們的詩連接著過去和未來,拭擦著藍天白云,讓神靈哭泣,山河歡笑,男人和女人的心一齊跳動。假如一個人要在這片土地上成為一個詩人。他必須向他人學習,必須吸取長眠的古人乳汁的。斯加正是這樣,從那閃爍的詩行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站得穩(wěn),看得遠,想得深,思維的觸角觸到了民族的根。而他卻念念不忘:
我承認,走著跑著都承認
我已,聽不懂語言里的某些詞匯
看不懂一些微妙的手勢和眼神
——《烙印》
詩人馬德清說:彝族是一個古老而神秘的民族。——漢文的記載中都為“夷”,形象地表述了她是一個帶弓箭的巨人。[見該書的“序”]斯加植根于這樣的歷史文化。加之對詩歌藝術的執(zhí)著追求,別有天地,“詩中的平和氣象及人間煙火味兒,當是作者和天地中人的希求與憧憬。”[宗鄂語]
放眼世界,各民族都有其具有民族風格的詩。斯加的詩是具有本民族鮮明風格的詩。但我以為這只是成功的第一步。
斯加的詩更難能可貴的是敢于面對現(xiàn)實,直面人生,敢于開采現(xiàn)實這座金礦。
《鳩畢絡肆》,寫了彝族婦女從少女,姑娘,年青媽媽到老年女人的人生旅程的命運;《搖籃曲》唱的是“嘴角掛滿悲傷”的母親的辛酸;《米市拉達》訴說了孩子,壯年,老人搟織披氈的世世代代的溫暖與寒冷;從《阿媽的羊皮襖》我們看到了阿媽的堅硬的骨頭和血液的鮮活;從《土豆·圓根》我們品嘗到了美酒遙遠的沉醉;從《彝人》我們認識了心靈不潔白的,絕對不是彝族人的彝族人;從《水》我們領悟到了“從我指尖上的血液夕噴涌而出”的生命和信念。《獵人》,《巖石》,《苦難》,《女兒》,《虱子》,《寒風》,《他們》,《白色狂想曲》都是對其現(xiàn)實生活的人與事的歌唱。而《昨夜》更是詩人撕心裂肺的哭訴和呼喚,聲音的芒刺直達人類共同心靈,我可以說斯加的詩放進世界詩壇也是好作品。
詩人離開現(xiàn)實不能生存。
詩離開現(xiàn)實沒有強音。
當我們細數(shù)斯加跋涉的足跡,看他是怎樣登上自己的詩歌高地,怎樣唱響詩壇時,應當受到震撼和啟迪。
詩壇,當今的詩壇離現(xiàn)實太遠了,沒有現(xiàn)實生活的在場性,成了虛無飄緲的霧中花水中月。不關人民大眾痛癢的作品,只能是空中樓閣。
而詩又必須要有其詩的基因,詩的元素,以及它的表現(xiàn)方法和藝術技巧,世界同然。
我很贊成這樣的話,任何十種藝術形式,如果長期為人們所鉆研,就會逐漸顯示出它的內(nèi)蘊與尊嚴,秘密的思想及它和其它藝術的聯(lián)系。斯加的詩影響至深的當然是他的母族,《雙舌神羊》就是一個流傳很廣的彝族民間故事,彝族的《酒歌》就有千百種,要不斯加的《酒歌》哪有這般回味悠長,字里行間亦處處閃爍著畢摩經(jīng)書和民間爾比爾吉的藝術語言的光輝;而漢詩更成主要構架,斯加是專修彝文的,他的詩不是母語創(chuàng)作,而是漢語詩,詩作為彝族人喜歡,也為漢人接受;在表現(xiàn)方法上,有古典主義的興比賦,有世界詩歌的象征,意象,超現(xiàn)實,乃至魔幻現(xiàn)實,五花八門。這很符合藝術規(guī)律。在經(jīng)濟全球化的今天。文化相互交融,變化是必然的事實,藝術彼此兼容也必然。
因之,我要說詩人和詩都應是開放型的,然而,“懷著對人世的猜忌,滋生著對神靈的懷疑。”《饑餓》那么,讓我們站在世界的肩膀,擊拍著長江黃河的波浪,跳我們自己的舞吧!
現(xiàn)實是座金礦。
詩是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