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知道,我和你能夠在秋天相見,那么,我就會用撣子,把夏天的日子統(tǒng)統(tǒng)掃去。
我一直在這個塵世奔走,記不清具體多少天,大概有六年了吧。
回頭看,我的足跡是一堆亂麻,有的走向是朝向你的,而有的走向完全是南轅北轍。但是現(xiàn)在我無法判斷對錯。
我在萬千氣味中尋找你獨特的氣味,就像在森林中尋找一片葉子。盡管葉子與葉子都很像,就像蕓蕓眾生的面孔一樣近似,但是我知道,一個個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都不是你。
我是一條狗,一條孤獨的狗。我甚至不能確認(rèn)自己是否有過母親,記憶的盡頭,就只有我和我的影子。正如女人的天性是渴望別人的愛,一條狗的天性是渴望去愛一個人。
你把我抱回家的那一年,我還小。什么東西小的時候都是可愛的,因為它純潔,而且不危險。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春天,滿世界的花都開了,天氣晴朗得就像連空氣都沒有了一樣。你的氣息就像青草的味道,我的長毛就像天上云朵一樣溫柔。云朵高高地掛著,白得刺眼。
從此,我開始了幸福新生活。
你很忙,加班加點總是不在家。我一個人在家里孤獨極了,盡管有骨有肉,甚至還有窗外樹枝上的麻雀和我聊天,但是我依然無法高興起來。每次它跟我聊那些米粒一樣大的話題時,我總是心不在焉地望著甬道盡頭那扇門,希望聽到你熟悉的腳步聲。
可是你總不回來。有時候,我甚至希望自己因為判斷錯誤而歡喜一場,盡管那是空歡喜。可是,從來沒有過。即使那個身材和你一模一樣的女孩,穿著和你同樣的高跟鞋,從咱家門前走過,我也一下就能聽出她是鄰家的。
一天,我看到你要上班去,馬上跑到鞋架前把你的一只高跟鞋叼跑了,偷偷藏在了沙發(fā)后。我也藏在了沙發(fā)后,但是卻露出了屁股。你一把把我揪出來,朝我的屁屁上輕輕打了一下,然后還給了我塊香噴噴的肉……
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噩夢終于降臨。那天我溜出家門,到外面去玩,結(jié)果被一輛笨重的卡車撞飛。當(dāng)你回家來,看到我滿身鮮血、奄奄一息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你的眼里噙滿了淚。
當(dāng)時,你把我放在轎車的后備箱里,疾馳而去。我以為你是送我去醫(yī)院,沒想到,經(jīng)過兩個鐘頭的車程之后,你把我抱出來,放在了那個偏僻的小村旁,放在了那片開滿野菊花的草地上,把我永遠(yuǎn)遺棄了……
我沒有死掉。我的生命就像我的忠誠,無比頑強。絲絲縷縷的土腥氣就是我的救命藥,一夜之后我就爬了起來,從此,開始長達(dá)六年的跌跌撞撞的尋找。
我是一條狗,你永遠(yuǎn)是我的主人。
我走過無數(shù)的村鎮(zhèn)、曠野、泥沼、山丘,走過無數(shù)的白天與黑夜,尋找你。
這些年,我用從垃圾里扒出的殘羹剩飯充饑,用凄風(fēng)苦雨梳理臟兮兮的皮毛。這些年,我從不惹一點事兒,逃開了無數(shù)野狗的追擊,時刻保持警惕,才沒變成飯館里的一盤香噴噴的狗肉。
你不知道,其實我的方向感并不好,而且,視力和聽力近來也下降得越來越厲害。但是,我的鼻子依然保持著驚人的靈敏。
當(dāng)你的味兒飄近我的那一剎那,我踉蹌了一下,呆住了。接著我聽到了你的尖叫聲!是你,真的是你!
這里是城郊的一片小樹林。我驀地甩過頭去,發(fā)現(xiàn)兩名男子劫持了你!他們其中一個拿著尖刀,另一個正撕扯你的衣服。你被劫持了!我熱血沸騰,猛沖過去,隨著一聲嗥叫,我凌空躍起,一口咬掉了為首那個歹徒的鼻子……
我終于找到你。我沒有像設(shè)想中的那樣,圍著你搖尾巴,或者親昵地舔你的雙腳,我突然不會那么做了。我就這樣傻傻地直直地望著你的眼睛,甚至都忘了蹭掉嘴角的血跡。
這時候,已經(jīng)有人聽到這里出事了,附近的一些村民拿著棍棒圍上來。
我的心一點點涼下來,因為你那寫滿迷茫的眼神讓我更加迷茫。猛然間,你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狼!——”
……是的,我孤獨地奔走了整整六個春秋。看呀,四周開滿了鋪天蓋地的野菊花。
(專稿 本文取材于洪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