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賴和是臺灣日據時代一位深得民眾愛戴又倍受文壇推崇的愛國作家。在臺灣,有“到處人爭說賴和,文才海內獨稱高”之說。他為臺灣新文學“打下第一鋤,撒下第一粒種子”,被譽為“臺灣魯迅”、“臺灣新文學之父”。
啟迪民智
賴和,原名賴河,字懶云,1894年4月25日出生于臺灣彰化。在他出生的第二年,中日《馬關條約》簽訂,臺灣被日本占據,剛剛步入人生的賴和便淪為被迫離開祖國母親的“孤兒”。賴和長到10歲,為不剪辮子,他拒絕進入日本人辦的公立學校讀書,而在當地接受名儒黃倬其先生的漢文教育,深受民族文化的影響。16歲時,為謀生計,他不得不進入臺灣總督府醫學校學醫,畢業后回家鄉彰化創辦了“賴和醫院”,從此開始了懸壺濟世的生涯。他一生行醫,救治了無數患者,是當地深孚眾望的名醫。
1917年,23歲的賴和內渡到福建廈門,在博愛醫院工作了兩年。這時的祖國大陸,正處于新文化運動的醞釀發展時期,新思潮、新文化激蕩著他愛國救國的情懷。他看到文學在社會變革時期的重要作用,認識到文學決不應是上層人士的專利品,而應該是屬于人民的;自己的責任不應僅僅是救治民眾身體的病痛,更重要的是為民眾的靈魂醫治創傷。自此他擺脫了數年來“欲救國而不得”的苦悶,思想發生了質的飛躍。
1919年“五四”運動后,賴和回到臺灣。他一面行醫,一面與文化界同仁醞釀發起新文化運動。他從啟迪民智入手,在自己的醫院里開設閱覽室,傳播新文化,啟發青年人的愛國覺悟,培養了一大批新文化人才。1921年,臺灣新文化運動的第一個社會團體——臺灣文化協會成立,賴和被推舉為理事。在他的身邊,聚攏著一大批愛國青年,他成為期間的領袖人物。因此,他被日本駐臺灣殖民當局視為眼中釘肉中剌,必欲除之而后快。
1923年,臺灣民眾的反日運動進一步發展。一些愛國青年秘密組織了“臺灣黑色青年同盟”,專與日本警察作斗爭。日本殖民者稱之為“治警事件”,借機禁止人民結社,并于12月8日突然襲擊,逮捕了40多名反日志士,賴和也在其中。這是他第一次入獄。
但賴和是不屈的。經友人營救出獄后,他繼續致力于新文化運動,并時刻關注著祖國的命運。1925年3月12日,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逝世,賴和懷著滿腔憂憤,寫下了這樣的挽聯:
中華革命雖告成功,依然同室操戈,一統雄心傷未達;
東亞聯盟不能實現,長使天驕跋扈,九原遺恨定難消。
喚起民眾
1921年至1930年是臺灣新文學的奠基期。在這一時期,賴和不僅率先豎起臺灣新文學第一面旗幟,而且是新文學運動的卓越組織者和積極實踐者。他先后擔任《臺灣民報》、《臺灣新民報》的“學藝欄”主編和《南音》、《臺灣新文學》的編輯,為發展新文藝、扶掖后來者傾注了大量心血。正如臺灣文學評論家楊守愚所作的評價:“賴懶云是臺灣新文藝園地的開墾者,同時也是養育了臺灣小說界以達于成長的保姆。”

20世紀20年代初期,賴和與張我軍、黃朝琴等幾位受過“五四”文學運動洗禮的先驅者一起在“糟糕的臺灣文學界”掀起了白話文運動。當時日本在臺灣推行文化強行同化政策,學校被迫使用日文授課,漢語言文字在臺灣的命運岌岌可危。白話文運動“恰似夜霧迷蒙中的金雞一唱,呼喚著文學新時代的到來”。賴和向社會發出吶喊:“苦力也是人,也有靈感,他們的吶喊,不一定比較詩人們的呻吟就沒有價值。”他向文壇呼吁:“不要登載那些歌功頌德、粉飾太平的文字”,“要創造有臺灣色彩的文學”。
賴和一邊加強新文學革命的宣傳,一邊積極投身新文學革命的實踐。1925年8月,他寫下第一篇白話散文《無題》,發表在《臺灣民報》上,描述了處在殖民高壓下臺灣民眾的深切痛楚和不屈的意志,被文學評論界稱為“臺灣新文學運動以來頭一篇可紀念的散文”。
1925年10月,賴和的家鄉彰化二林地區的農民組合“蔗農組合”與日本的“制糖會社”展開了斗爭。這是日據時代爆發的首次農民抗日運動。日本駐臺殖民當局出動百余名警察進行鎮壓,逮捕了數十名蔗農和臺灣文化協會骨干。賴和目睹了這一血腥暴行,滿腔悲憤,以《覺悟下的犧牲——寄二林戰友》為題,寫下了第一首新詩。他不僅從“二林事件”中看到了同胞的“覺悟”,而且以“戰友”相呼,顯示了他鮮明的斗爭立場和愛國熱忱。
1926年1月1日,賴和又在《臺灣民報》上發表以批判封建禮教、鞭笞社會惡習為主題的短篇小說《斗鬧熱》。這是他的小說處女作,也是臺灣新文學運動開展以來的第一篇白話小說。從此他進入一生創作的高潮期。他留給后人的文學遺產,包括小說、散文、詩歌、評論等,其中以小說成就最高,比較著名的除《斗鬧熱》外,還有《一桿“稱仔”》、《豐作》、《不如意的過年》、《善訴人的故事》等。
賴和生活在臺灣日據時代,日本殖民者在臺灣推行政治上高壓奴役、經濟上殘酷榨取、文化上強行同化的血腥統治,這是一個災難黑暗的時代,同時又是一個覺醒斗爭的時代。賴和的小說作品正是那個時代現實生活的生動寫照。他以樸實的文筆將日據時代血淋淋的社會現實剝露在讀者面前:“終歲何曾離水火”的政治壓迫,“剝盡膏脂更摘心”的經濟掠奪,“生人無路、死人無土、牧羊無埔、耕牛無草”的衰敗凄慘場景,無中生有、無事生非、無惡不作、為虎作倀的“補大人”(臺灣殖民當局招募的充當日人爪牙的警察)的丑惡嘴臉,……。在他的小說里,絕少悲壯的生死搏斗,也無激情的豪言壯語,力量來自逼真的寫實,直揭到日據時代政治瘡疤的刺痛之處,有力地點撥著埋在人們心底的憤怒之火,以喚起被壓迫者的奮斗的意志。這種思想啟蒙看似“溫和”,實則深刻,具有韌性的戰斗力。
關于賴和的小說,文學評論家葉石濤有這樣的評價:“他以果戈理般的諷刺描寫了殖民統治下本省農民的悲慘的生活情況,揭示了日本統治下本省人苦難的諸樣相。他替本省鄉土文學豎起了第一面旗幟,并且決定了以后本省籍作家應走的方向。在他以后出現的作家中雖然每個人都有別出心裁的風格、思想和手法,但還是依循著他的這一條路走著。”

在賴和的詩作中,最為著名的是他以“霧社起義”為題材創作于1931年4月的《南國哀歌》。1930年10月,臺中州能高郡霧社莊(位于今南投縣仁愛鄉)的高山族人民因不堪忍受日本的殖民統治,決定在10月27日“臺灣神社祭”(駐臺日本當局祭祀當年侵臺的罪魁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的活動)時舉行武裝起義。他們組織起一支400多人的武裝隊伍,突襲霧社莊日本統治者集中舉辦聯合運動會的會場,當場殲敵130余人,并迅速占領全霧社。隨后,大批日軍前來鎮壓,全社人民奮起抗擊,與日軍激戰一月之久。日軍惱羞成怒,竟出動飛機投放毒氣彈,終于在12月初把這場起義鎮壓下去。這一震驚國人的起義,使賴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清楚地看到,臺灣的漢族和高山族百姓都是被壓迫的同胞兄弟,在對付共同的敵人中需要團結一致,協力對敵。于是,他以筆為槍,以滿腔的熱情,鼓舞人民團結戰斗,鐵血交拼:
兄弟們!來——來!
來和他們一拼!
憑我們有這一身,
我們有這雙腕,
休怕他毒氣、機關槍!
休怕他飛機、爆烈彈!
……
目前的幸福雖然享不到,
也需為著子孫斗爭!
這激昂的詩句,像一枚枚投向敵人的重型炮彈,又像一面面在黑暗王國中給人民展示方向的鮮明旗幟。
活在民間
賴和始終站在時代的前列。1927年,他參加了臺灣民眾黨,擔任干事。1928年臺灣共產黨成立后,他積極擁護并親身參與臺共領導的工農抗日運動。1934年,第一個全臺灣的文藝團體——“臺灣文藝聯盟”誕生,賴和被文壇同仁公推為委員長,但他堅辭不受,后才改選為張深切。新文學運動的滾滾浪濤把賴和推為無可爭議的文壇領袖。
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件”發生的當天,日本駐臺殖民當局以“思想問題罪”再次把賴和投入監獄。在獄中,他眼見日軍日暮途窮,揮筆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日漸西斜色漸昏,
炎威赫赫亮何存?
人間苦熱無多久,
回首東方月一痕。
在獄中,敵人殘酷地對他進行了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但他斗志未曾稍減,堅持在獄中寫日記,記載日軍在臺灣所犯下的累累罪行。這場50多天的牢獄之災使他的身體嚴重受損。1942年他出獄后僅過了一年,就于1943年1月31日病逝,年僅49歲。臨終前,他用力捶擊床板,大呼:“不看到日本仔倒臺,我死不瞑目!”
賴和不僅是臺灣新文學當之無愧的先驅者,而且是具有“非常堅定的民族意識”的愛國主義者。在民族斗爭第一線,他是沖鋒陷陣的抗日戰士;在日常生活中,他始終不忘民族大義。在日本殖民當局強行同化的高壓下,他身著唐裝,從來不穿日本服裝,不用日文而使用中文寫作(當時許多作家被迫用日文寫作),體現了難能可貴的民族氣節。
賴和還是活在人民心中的平民作家。彰化地區的百姓親切地稱他為“詩醫”、“和仔先”。他不僅為人民醫治病痛,更為人民醫治精神創傷。他與百姓融為一體,與人民息息相通,他去世后,臺灣人民把他奉為神朔,將他的骨灰供奉在忠烈祠里。這位在“黎明前的黑暗”里辭世的華夏赤子,受到了海峽兩岸人民的世代緬懷和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