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收藏柜上,擺放著一千多匹漢代畫像磚,它們是我們40多年來的成果。每一塊畫像磚,我們都能講出一則故事來。
我們生活在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涼山雖然地處偏遠,但是在兩千多年前的秦朝,中央王朝就在此設置郡縣,委派官吏進行管理。此后因為軍屯、移民,到漢代,涼州已經成為一個人口稠密的重要軍鎮。因此,在西昌市周邊遺留大量漢代墓葬。漢代崇孝,以厚葬為孝道的重要標準,所以多用模印有圖案的畫像磚砌拱墓室。在歷史的滄桑歲月里墓室大都遭到破壞,而砌墓的磚則散落民間,村民用作鋪路、砌墻,或丟在瓦礫里,并不重視,這為我們收集漢代畫像磚創造了便利條件。
畫像磚,指的是中國古代用于墓室建筑的磚刻繪畫,它作為一種具有裝飾意義的建筑構件,一般認為始于戰國晚期,盛于漢代,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繼續流行。因為,漢代畫像磚在出土數量、磚塊形制、畫幅形式、題材內容及表現手法等方面,均豐富于其他時代,所以被俗稱為“漢磚”。漢磚比一般的磚頭厚重,一般厚7-10厘米,長30-50厘米,寬20-30厘米,重5-15公斤。有長方形、梯形、弧形數種。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旁側模印有各種各樣的圖案或文字。這是一種很古老的燒制工藝,在制作磚坯時將木刻浮雕畫模印上去,然后燒制。它也是現代木刻和版畫藝術的肇始。今天很多傳統的裝飾圖案和花紋,都可以從漢代畫像磚上找到源頭。
早在20世紀60年代,我們就開始零星收集了一些漢磚。在退休后的十多年中,我們對涼山西昌、昭覺、喜德、冕寧等縣市散落于民間田邊地角、街巷道旁的漢磚進行了有意識的收集。我們騎著自行車行程不下上萬里,共收集漢晉時期的畫像磚一千多塊,其中不同紋飾圖案不下500種之多。
漢代畫像磚被人稱作漢代社會生活的真實記錄,也是漢代文化藝術成就的集中體現。其主要內容有生產生活、樓闕庭院、社會風俗、車騎出行、歷史故事、神話傳說、裝飾圖案及文字等。在我們收藏的很多匹漢磚中,就刻有神話故事。內容最神奇的,當屬在西昌郊區發現的一匹西王母畫像磚。畫像磚上的西王母并不如人們想像得端莊美麗,而是非常獰猛丑惡,蓬發、豹尾、虎齒,坐在龍虎座上,如《山海經》中所說,西王母是“司厲及五殘”,即掌管瘟疫刑罰的怪神,原來這才是西王母的原始形象啊。畫像磚上還有瑞獸九尾狐和為西王母取食的三足烏。類似這樣完整的西王母畫像磚,有一匹陳列在英國倫敦大英博物館里,它是1911年被英國人陶然士在四川新津縣發掘并運走的。還有輕紗仙女、人首蛇身的女媧補天(一說羲和捧日)畫像磚。這些圖案的畫像磚不說是全國絕無僅有,也是彌足珍貴。
畫像磚的圖案既有波浪紋、云勾紋、云雷紋、百乳紋、錢幣紋及各種幾何紋樣,又有動植物與幾何圖形結合的紋樣,如雙龍菱形紋、獸面紋、鹿菱形紋、犬菱形紋、飛鴻菱形紋、柿蒂紋。就說動物花紋——龍,光我們收集的畫像磚中,各式各樣龍的形象就有十多種之多。漢代龍的形象特征是張口、蛇頸、挺胸、嘴角一直開到頸部,三指爪形的四肢有力地支撐著S形的身軀,背部有翼,整個線條婉轉流暢,給人一種力量無窮的感覺,其氣勢、其神韻非常生動。而漢磚上鳳的形像是雞頭、燕頜、龜背、魚尾,雄健樸拙,博大渾厚。
銘文磚一般能夠透露墓主人的身份和墓葬的年代,所以對考古和搶救文物來說意義非常重大。我們曾發現了幾匹西晉時候的銘文磚,其中一塊刻有“新都太守”,我們馬上告訴涼山州博物館及西昌市文管所,他們及時趕到現場,并作了搶救性的發掘。
陰線刻的畫像磚在涼山非常少見,我們曾在昭覺的鄉下發現一匹漢代平面畫像磚,上刻有非常生動的四靈圖——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中間布滿星座的天空。
畫像磚的收藏歷史開始得比較早,宋代岳珂(岳飛之孫,岳霖之子)就曾收集過“永寧元年”紀年磚(永寧年號有二,一為漢安帝年號,一是晉惠帝年號)。清代晚期,已有收藏家對其進行著錄。清代著名學者阮元、陸增祥等競相收集漢磚,以有龍鳳圖案及文字者為貴。魯迅先生也著力收集漢磚及其拓片,1924年將其十余年搜集的漢磚拓本整理成《俟堂專文雜集》,題記中說:“以十余之勤,所得僅古石磚二十余及拓本少許而已”;又對摯友許壽裳說:“漢畫像的圖案美妙無倫,為日本藝術家所采取,即使一鱗一爪,也被西洋名家交口贊許,說日本的圖案如何了不得,了不得,而不知其淵源會出于我國的漢畫呢”。郭沫若先生20世紀40年代在重慶收集到幾塊漢磚、手拓題詩贈友。原中國藝術研究院院長、中國漢畫學會會長馮其庸也說:“漢畫是筆寶貴的歷史財富,漢畫學將來可與敦煌學媲美”。1949年以后,隨著考古工作的深入開展,有大量的畫像磚出土。
我們生而有幸,晚年能步先輩大師后塵為保存這些漢畫磚作了微薄的努力。當地文博部門的工作者對我們這一活動給予了充分肯定和鼓勵,稱我們是在收藏歷史、收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