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里,肉一直是最好吃的東西。由于家里一直特別貧困,天天吃著玉米面餅子、高粱米飯和幾乎沒有油花的燉土豆、燉茄子,心里時刻都糾纏著一股十分強烈的想吃肉的奢望。但除了過年,或者較大的節日外,在我們家的餐桌上,是很難出現肉這種東西的。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要是能天天吃肉該有多好,可貧窮的家庭卻讓我連大吃一頓肉的機會都少得可憐,肉在我的生命里成為一種永遠不能滿足的企盼。
那個年代,想吃肉的不光是我一個人,因為小伙伴的家里多數都很窮,一提起肉,大家都要抑制不住地咽口水。
一個人如果一心一意地要做什么事,他就會受一種潛意識的支配,不知不覺地去努力。想吃肉也一樣,在家里吃不到,目光自然會向別處伸展,去尋找一切機會。在貧窮的農村,最好的機會當然就是誰家辦喜事了。
平常,我們一些小伙伴在一起,議論誰家辦喜事是一個很重要的話題。由于村子大,有時村子這頭誰家辦喜事,村子那頭的孩子并不知道,或者很少有人知道。因此,誰家辦喜事這個消息本身就很珍貴,只有最好的朋友才會相互轉告。
村里人無論誰家辦喜事,光小孩就要有五六桌,但這種改善生活往往也是很不容易的,在遭到驅逐的時候不僅需要靈活機動,還要有一張特別厚的臉皮。我們已經被肚子里的饞蟲驅使得光想吃肉,根本無暇顧及臉皮,你在這桌攆,我就去那桌,你在這屋攆,我就去那屋,反正目標只有一個,不吃到肉,絕不罷體。大多數人家怕被沖了喜氣,況且都是鄉里鄉親的,攆不走也就不再攆了,只能忍著心痛讓我們開懷大吃。
因為農村家家都不富裕,婚宴的水平也極有限,每個盤子里只有星星點點的幾小片肉。我們總是吃了一悠之后并不過癮,肚子里的饞蟲還在不停地蠕動,促使我們接著吃下一悠,有的甚至還要吃第三悠,把東家氣得直翻白眼。
記得有一次,我們家后院一個鄰居家辦喜事,我和弟弟早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但父親為了不讓我們丟人現眼,硬把大門給鎖上了,不讓我們出去。
聽著外面震耳欲聾的鞭炮和小伙伴們奔跑的聲音,我和弟弟的心里如同長了草,急得在屋子里團團轉。最后還是奶奶和母親心軟,讓我們以上廁所的名義從屋后的柵欄跳了出去。
等我們跑到那兒時,所有的桌子都已經坐滿了,我們倆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吃,嘴里吞著口水耐心地等待著下一悠。好不容易等來了第二悠,我們無比英勇地搶到了座位坐下,還要更加耐心地等著上菜,大人們或許是看著我們生氣,總是最后給小孩這幾桌上菜。
等第一個菜即將上來的時候,我們的眼睛都紛紛瞪得像牛一樣,冒著貪婪的光,列好了架式準備搶菜。往往菜盤子還沒有落到桌子上,里面的菜就已經下去一多半了,等盤子擱到桌子上時,基本上就只剩一個空空的盤子了。為了更加方便,有的孩子干脆連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僧多粥少,有的孩子因為不夠勇猛,菜已經上了好幾個了,還一口都沒吃到嘴里。
我們這一桌的菜,上一個光一個,連湯都不剩,吃到最后只剩下滿桌子白花花的空盤子。這一悠結束了,有的孩子并不下桌,還在等著吃下一悠,我和弟弟吃得也并不過癮,主要是沒吃到幾塊肉,但怕被父親罵,只得意猶未盡地抹抹嘴,悄悄地再從柵欄跳回家去。
如今,生活好了,吃肉就像喝水一樣平常,但卻實在難以找回那種甜蜜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