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起駭人聽聞的案件:一名女官員下令將一個名叫霍秋麗的未婚女青年體內強行塞進節育環,并與狗共同關押5天5夜,導致女青年精神崩潰。
這個女青年經歷了怎樣的噩夢?施暴者為何對她進行慘無人道的摧殘?她能逃出肉體煉獄和萬劫不復的心靈深淵嗎?記者2004年12月中旬飛抵山東省汶上縣,對最高人民檢察院督辦的這宗“狗牢案”進行了獨家采訪……
女青年處女膜的鮮血染紅了節育環
2004年4月17日,對山東省單縣綜興鎮潘莊村24歲的未婚女青年霍秋麗來說,是她一個噩夢的開始。這天,她到家住山東省汶上縣劉樓鄉的男友家幫忙。因男友陳建超到河南打工,霍秋麗主動去未過門的婆家幫助給農作物噴施農藥,樂得婆婆合不攏嘴。
中午時分,一輛紅色松花江面包車突然開到農田邊,車上跳下幾個男女,二話不說就拳打腳踢并強行將霍秋麗往車里塞。霍秋麗被打蒙了。她70歲的婆婆沖上來搶奪兒媳:“你們是什么人?憑啥無緣無故打我兒媳?”話音剛落,老人便被打得東倒西歪。霍秋麗知道婆婆有病,邊叫喊邊護著老人,最終她被神秘客人拖上了面包車。
霍秋麗起初以為自己被歹徒綁架了,驚恐萬狀。沒多久,汽車駛進一個大院停了下來。霍秋麗見大院門口掛著“汶上縣劉樓鄉人民政府計劃生育辦公室”的招牌,才輕輕松了一口氣。
“到底是咋回事?”霍秋麗被莫名其妙地抓來,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法,壯著膽子問。
“滾下車!”幾個氣勢洶洶的人不由分說把霍秋麗架到二樓,命令她兩腿并直坐在水泥地面上。
“你們這是干什么?”霍秋麗不明不白被罰“坐刑”,不肯屈辱就范。一個姓林的工作人員“啪啪”就是兩巴掌,打得霍秋麗嘴角出血。
霍秋麗不敢再說話,乖乖地坐在地上。良久,她被人拖到四樓,這時冒出4個女人摁住她,然后關上門,強行脫去她的衣服給她做B超。霍秋麗羞愧難當,她一邊呼叫一邊扭動身體掙扎,但無濟于事。冰冷的器械插進了她的陰道……直到這時,霍秋麗才明白過來:原來鄉計生辦把她當成育齡婦女了,正在給她上節育環。“我還沒結婚呀,放開我吧!”霍秋麗哭喊著。
“你未婚同居,一定要上節育環!”計生官員讓她“老實點”。
“我還是個處女,男友到河南打工,沒有未婚同居!”霍秋麗用雙手捂住下身,一邊申辯,一邊放聲痛哭。
“少廢話,上環!”旁邊一個女官員不耐煩地下達指令。在陣陣呼叫聲中,節育環塞進了她的身體,霍秋麗感到下身有些濕潤,那是處女膜被捅破后流出的殷紅的鮮血……
“天啊!我還是一個大姑娘,今后咋有臉見人?我如何面對我的男朋友啊!”霍秋麗頓感天昏地暗,瞬間像掉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強行被戴上節育環后,霍秋麗被連推帶搡地關進了鄉計生辦西邊的一個小屋里。房子有兩道鐵門鐵窗,里面擺著一張用幾根木板支起的簡易“床”,室內陰暗潮濕,散發出陣陣霉味兒。昏暗中,就在霍秋麗驚魂未定時,床底下突然躥出一個動物,嚇得她魂飛魄散……
五天“狗牢”她呼喚著戀人的名字
“汪!汪汪!”一條黃毛狗跳到霍秋麗的跟前,伸長脖子狂吠。霍秋麗驚叫著往后退,因房間狹窄,退到墻角后她爬上床,渾身發抖,睜大驚恐的眼睛與黃毛狗對峙。
夜晚,四周漆黑一片,寂靜得讓人毛骨悚然。霍秋麗不敢躺下,她不知道這條黃毛狗是否會躥到床上撕咬她。她雙手將枕頭緊緊地抱在胸前,這是她對付黃毛狗惟一的防身之物。半夜時分,霍秋麗想大便,她已經憋了十多個小時了。因房內沒有衛生間,她憋得肚子疼痛難忍,最后將大便拉在房間地上。黃毛狗消除了對她的敵意,搖頭擺尾去吃她的大便。
霍秋麗原來以為計生辦官員在這個“牢房”里放狗是為了嚇唬“犯人”,現在才明白黃毛狗原來是個“清潔工”。計生辦官員想得如此周到!霍秋麗雙眼半睜半閉,背靠著墻迷迷糊糊坐著,直到窗外泛起一縷晨曦。
“咣當”一聲,有人送來早飯。“你們既然給我上了節育環,為啥還將俺關在這個狗窩里不讓回家?”霍秋麗質問送飯人。來人白了她一眼,轉身離去,鐵門咔嚓一聲又被鎖上。
此后,霍秋麗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兩道鐵門將陽光鎖住。她想問個明白:為什么未婚女要節育?沒有人告訴她原因。三天熬過去了,比三年還漫長的日子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在房里踱來踱去,使勁兒地搖晃鐵門,希望借此引來計生官員的一頓臭罵。對霍秋麗來說,此時的打罵比可怕的寂寞要好受一些,因打罵可以讓她感到自己的存在。
因為不能洗澡,也無換洗衣服,霍秋麗渾身散發著難聞的臭味。地上狗屎成堆,臭氣熏天。她蓬頭垢面,面目全非。她不知道自己要被關押多久,她突然想起了心愛的男友陳建超。“建超,你在哪兒呀?快來救我啊!”霍秋麗在房間里號啕著,發瘋般地呼喚著男友的名字,抱著枕頭痛哭……
霍秋麗下身疼痛,手腳冰涼,她感到無助、絕望與心冷。想著自己守了24年的貞操被冰涼的器械捅破,新婚之夜將不能給未婚夫處女之身,而且被戴上節育環將來也不能為愛人生兒育女,如今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一種莫大的悲哀與慚愧一起涌上心頭,讓霍秋麗產生了死的念頭。只有死才能逃出這個人間煉獄般的牢房。她環顧四周,房間除了床沒有別的硬物,又無法上吊自盡,便將頭猛烈地向墻上撞去……
霍秋麗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天已蒙蒙亮。也許尚存一絲求生的欲望,也許因身體乏力,霍秋麗的頭被碰了一個大包,沒有死成。“建超,救救我,我快支撐不住了!”霍秋麗想哭,但哭不出聲。與狗為伴的第五天,她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天塌地陷般下沉,霍秋麗隔一會兒便用指甲摳、掐自己的身體,用肉體的疼痛來抗衡精神的崩潰。她腦海里不停地閃現著男友的身影:“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等建超來救我!”
突破圍追堵截的路上見證愛情
就在霍秋麗在“狗牢”里用微弱的聲音呼喚著戀人的名字時,她的男朋友陳建超聽說未婚妻被官員“擄走”,星夜兼程從河南趕回山東老家,開始了一場營救愛情的泣血之路。
“拿4000元錢來,就放你老婆回去。”鄉政府一位女士對陳建超亮了底牌。陳建超得知該女士名叫鄭衍香,是劉樓鄉分管計劃生育和紀檢工作的黨委副書記。鄭衍香并不避諱自己率眾抓走霍秋麗的“壯舉”,坦然承認就是自己下令強行給霍秋麗上節育環的。她厲聲呵斥老實巴交的陳建超:“趕快籌錢贖老婆,否則后果自負!”
4000元“贖金”對家中一貧如洗的打工者陳建超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他急得團團轉,欲哭無淚,只好跑到縣里找人說情。鄉政府還算給面子,說交2000元也可以先放人。但陳建超翻箱倒柜連2000元也拿不出來,心急火燎地又跑到鄉政府哀求:“放了我女友,我打工還債行嗎?”
“不!2000元少一個子兒也不行!”鄭衍香鐵著臉斬釘截鐵地回答。陳建超撲通一聲下跪求情放人,鄭衍香紅顏大怒:“你再在這里丟人現眼,連你一起抓起來!”鄭衍香說到做到,果真叫來派出所所長以“擾亂工作秩序”為由將陳建超關押起來,10個小時后才放他出來。
在僥幸逃出“號子”后,陳建超明白在縣、鄉無法營救戀人,想像著女友與狗一起關押的屈辱有可能導致她精神失常,陳建超只好踏上了高層營救之路。
陳建超多長了一個心眼,臨行前隔著鐵窗偷拍了幾張女友在“狗牢”中的照片揣在懷里。他七轉八拐,甩掉了跟蹤的尾巴,像特工似的潛入濟寧市檢察院。
“太不像話了!”當檢察院領導看到被關押在“狗牢”里的霍秋麗的照片時,義憤填膺,拍案而起,立即派員到案發地調查取證。4月22日,當陳建超跟隨檢察官來到“狗牢”解救霍秋麗時,她沒有人們想像中的那樣驚喜。她見到男友時,披頭散發,像個乞丐,目光呆滯,呆在那兒挪不動腳步,怔怔地望著陳建超……
關進“狗牢”120多個小時,改變了霍秋麗的一生。“出獄”后的霍秋麗時而哭時而笑,更多的時候望著天花板發呆。“我沒臉活下去了,我沒臉活下去了……”身心遭受重創的霍秋麗常常從噩夢中驚醒,見到陌生女人便以為是計劃生育官員,驚恐地呼叫,她的精神幾近崩潰。
“有我在,別怕!”陳建超日夜陪在女友身邊,煮排骨、熬雞湯,用脈脈溫情為戀人療傷。霍秋麗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糊涂,還常常做出神經質般的舉動。有一次她在男友懷里哭訴時,用手指甲狠狠地掐陳建超的胳膊。陳建超默默地忍受著,他知道這是女友被勾起不堪回首的“狗牢”回憶時下意識的痛苦反應。
半個月后,陳建超見女友情緒稍微有所穩定,便將訂婚戒指輕輕給霍秋麗戴上,讓她通過憧憬做新娘幸福的時刻抹去她腦海中地獄般的記憶。豈料,霍秋麗驚叫一聲,將戒指扔在草叢中,歇斯底里地狂喊:“不要!不要給我上節育環!”
看著被毆傷住院的母親和半瘋戀人的憔悴面容,陳建超決定豁出去了,拼上命為親人討回一個公道。
“放她一條生路”讓女官員無地自容
傷情鑒定、體內節育環、“狗牢”照片,件件證據確鑿,足以讓施暴者鋃鐺入獄。然而,陳建超執意要為自己心愛的人討回一個公道的消息傳出后,當地一位官員嘲笑他說:“一個打工仔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幾斤幾兩,鄉里準備拿出20萬元陪你打官司,你娃兒玩得起嗎?”
陳建超告狀路上處處碰壁,有關部門對他的控告材料不僅不受理,而且還威脅他:“你娃兒私自偷拍照片,當心公安局抓你坐牢!建議你最好學乖一點,免得再惹火燒身!”陳建超沒有畏懼,因為他已經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
日子一天天過去,施暴者照舊趾高氣揚地上班。陳建超見在當地告不通,就悄悄進京遞交控告材料。因沒有錢,他在火車站候車室里睡著,被警察當成盲流盤查。蒼天有眼,2004年7月14日,一條消息讓他興奮不已:“狗牢”案引起了最高人民檢察院的關注,批示山東省濟寧市檢察院依法查處。可奇怪的是,高檢的批示在濟寧市再無消息。
陳建超瞞著霍秋麗,第二次踏上了進京之路。全國婦聯被陳建超為了愛情與公道的執著感動,將情況反饋給國家計生委。國家計生委憤怒了,認為給未婚女性暴力放環不僅構成侵犯公民人身權利罪,而且破壞了計劃生育政策。陳建超這一次背著戀人告狀的舉動震動了汶上縣。縣政府火速派員赴京,對陳建超說:“你回去吧,我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陳建超滿懷希望地回到老家,得到的答復是以錢堵嘴:有關方面要求他撤銷控告,然后補償給霍秋麗10萬元“安撫費”。
陳建超一口回絕,“就是給我100萬,也挽回不了我女友的尊嚴。”
“不識抬舉的家伙,膽敢再告,就卸掉你的一條腿,讓你爬著去控告!”一個施暴官員的弟弟威脅陳建超。
陳建超心中積壓的怒火“砰”的一下被點燃了:“就是把我卸成八塊,我也要將違法犯罪的官員告進監獄。”陳建超不是不害怕,他已經領教過了,甚至想像得到可能會有人動用黑白兩道夾攻他這個草民。被計生官員打成腦震蕩的母親抱著兒子的腿乞求他“咽下這口氣”,但他看到女友因暴力節育和被關押“狗牢”而患上恐懼癥的樣子,便心如刀絞。為了防止出現不測,在第三次踏上控告之路前夕,他給女友留下了一份《愛情遺囑》:“阿麗,如果我慘遭暗算,請不要哭,更不要倒下。當你露出微笑的那一天,我的墳墓上會綻放一株野花,芬芳著你的美麗,帶你逃出煉獄般的記憶……”
就在陳建超突然“失蹤”一個多月后,山東省檢察院督促濟寧市檢察院立案查處“狗牢”案。
2004年10月26日,汶上縣法院開庭審理這起高檢督辦的駭人聽聞的案件。檢察機關指控:劉樓鄉黨委副書記鄭衍香、計生辦主任趙書霞和副主任徐衛東,為了“創收”,以計劃生育為名給未婚女性暴力上環,并關押數日,構成非法拘禁罪。法院審理認為,三被告身為國家工作人員,濫用職權,非法拘禁他人,應當從重處罰。但鑒于三被告自愿認罪,判決三被告非法拘禁罪成立,均免予刑事處罰。
“不!”面對有罪免責的判決,陳建超認為一審法院在玩法律游戲:因為《刑法》第238條明文規定,“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而汶上縣法院作出的免予刑事處罰的判決超出了法定量刑的范圍。同時,毆打及強行節育構成故意傷害罪,法院沒有追究。陳建超于是提請檢察機關抗訴。
令陳建超欣慰的是,討回尊嚴的女友霍秋麗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特意下廚給男友做了一桌豐盛的酒菜,還說了一席令陳建超瞠目結舌的話:“建超,放過她吧,只要她認罪,得饒人處且饒人。鄭衍香作為女人混個一官半職也不容易啊!再說,咱倆以后還要過日子……”看著善良的女友,陳建超百感交集……
一個大姑娘被戴上節育環成為霍秋麗一生難以洗掉的恥辱,與狗一起關押的“待遇”將人的尊嚴丟失殆盡。在這種情況下,霍秋麗還能為站在被告席上的作惡者著想,這種以德報怨實在應該讓那些嘴上掛著“三個代表”,行為上肆意踐踏、污辱他人人格的“公仆”們感到汗顏。但編者同時也感到,霍秋麗的這種寬容明顯帶著一絲無奈的成分,甚至這種善良的背后是一種源自骨子里的軟弱。受到奇恥大辱而輕易地原諒鄭衍香等人,反映了霍秋麗的“恐權”心理,她考慮到“以后還要過日子”,害怕再“惹事”,害怕斗不過那些有權有勢、為非作歹的人,只好臉上帶著僵硬的微笑把苦痛憤恨默默地埋在心里。其實,說到那段噩夢般的日子,直到現在霍秋麗還心有余悸,說:“我永遠忘不了那地獄般的日子,比槍斃還可怕。”可見傷害是深重的,是她根本無法原諒的!
中國農民天性敦厚善良,但面對權貴,他們心里卻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敬畏與恐懼。在自身權益受到侵犯時,為了息事寧人,他們很少奮力抗爭,而是本能地選擇忍氣吞聲、茍且偷生。看著他們因忍辱負重而日見佝僂的身子,我們不能不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殊不知,沒有原則的“善良”實際上是對作惡者的縱容,軟弱只會助長那些作奸犯科者的賊膽與野蠻。
與霍秋麗的軟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男友陳建超。這位出身卑微的打工者在得知戀人身陷“牢獄”后,不畏強權,突破圍追堵截,百折不撓地要為自己心愛的人討還一個公道。正義最終戰勝邪惡,他終將驕橫粗野的書記、主任們送上法庭,其情其志令人動容。不僅如此,陳建超為了徹底拯救女友逃出心獄,他中斷打工,賣掉家中的糧食,一邊繼續申訴,一邊要求計生辦為女友取環,否則堅決不結婚,用愛情為未婚妻療傷,幫助她討回尊嚴。我們欣賞這種倔強執著的性格、贊賞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和寧折不彎的人生態度。
值得高興的是,現在霍秋麗終于開始為討還自己的“清白”堅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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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計生辦非法拘禁處女并強行為其放入節育環距雞年尚有半個來月時間,山東省汶上縣劉樓鄉陳村,已沉浸在一派喜慶的節日氣氛之中。
可霍秋麗根本沒心思過年。“活成這個樣子,還不如死了!”一見面,她就遞上這句話。
在汶上縣乃至周邊縣市,霍秋麗算得上一個“名人”。在縣里隨便找人聊起她,對方會略為頓一頓,說:“哦!你說的是那個被強行上了節育環的大姑娘吧?”
在汶上縣,這件事甚至被人們編成歇后語廣為流傳:“大姑娘上環——你有嗎?”
霍秋麗現住的三間磚房空空蕩蕩,幾張椅子是以前開小飯店賠本后剩下的。堂屋門邊有個矮小的爐子,平日舍不得生火。眼瞅著臨近中午,室外陽光充足,霍秋麗不好意思地說:“到院子里吧,外面比屋里暖和!”
今年剛滿25歲的霍秋麗,體格結實,態度懇切。自從9個月前,她專程從鄰縣來了趟男友家后,就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家了,因為“給父母抹了黑,沒臉回去了”。
眼下這個家,嚴格地說,并不是霍秋麗的家,因為她仍未與陳建超結婚。
兩年前,霍秋麗與陳建超確立了“談朋友”的關系。
2004年4月16日,霍秋麗從老家山東省單縣來汶上縣看望陳建超,不巧,陳建超外出河南打工。
(本刊說明:次日下午,霍秋麗即被強行戴上了節育環,隨后又被關進了小屋內。)
顯然,霍秋麗不是第一個被關到這里的人,她進屋時已有一名女子蹲在里面。不到一個小時,女子被人接走,霍秋麗聽到來人對女子說:“給你交了1000元,這才放人!”
此時,陳建超家也在四處湊錢。霍秋麗被抓后,兩名村干部趕到鄉里了解情況,計生辦明確答復,要放人可以,交4000元。晚上9時多,鄉計生辦的人放入一張人都可以漏下去的小床,陳建超的姐姐送來被子,霍秋麗裹著坐了一夜。
18日一早,陳建超從河南趕回老家。在被拘禁的小屋里,霍秋麗放聲大哭:“俺沒結婚呢,以后咋見俺爹娘呀!”
4月21日,小屋里又關進三名婦女。其中一位只因一個月沒到鄉計生辦查體,就被強行放了節育環。
此時,陳建超的日子也不好過,他的母親被醫院確診為腦震蕩。他四處托關系放人,但毫無進展。
最初,陳建超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遠在河南打工,何以判定他倆非法同居?但終于他從知情者那里弄清其中的貓膩:鄉里規定,舉報一名沒有查體的婦女獎勵2000元,而獎勵就從罰款中來。
陳建超隨后托人托到縣里,鄉里才答應交2000元可以放人。他拿不出那么多錢,無奈只能到市里上告。
4月22日,在濟寧市檢察院,一位負責人聽了事件經過后拍案而起:“這是嚴重的違法行為,別說霍秋麗沒有違法,就是有,他計生辦有什么權力抓人!”
當天,濟寧市檢察院會同汶上縣檢察院來到劉樓鄉,晚8時,霍秋麗被解救出來。此時,她已失去人身自由達120個小時。
對于未婚的霍秋麗來說,與強行放入節育環所蒙受的羞辱相比,失去人身自由的120個小時的痛苦算不了什么。
“這是一輩子的羞辱,一輩子洗也洗不掉的污點,比判刑槍斃還可怕。”回到陳家,霍秋麗一心想著去死。她的父母獲知情況后,又急又氣,大病一場。
“我沒臉回家了,什么時候解決了才能光明正大地回去。”但從2004年4月22日至今,未婚的霍秋麗,戴著那只令她“一輩子蒙羞”的節育環,只能一直住在陳家。陳建超盡量不讓她出門,也很少向她講述外面的議論。
經過百折不撓的申訴,2004年8月27日,汶上縣檢察院以涉嫌非法拘禁罪,對劉樓鄉黨委副書記鄭衍香、鄉計劃生育辦公室主任趙書霞和副主任徐衛東提起公訴。
起訴書沒有提及霍秋麗被強行上環和陳建超母親被毆打等問題。
2004年10月26日,汶上縣法院作出判決:鄭衍香、趙書霞、徐衛東非法拘禁罪名成立,判決書稱,“三被告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權非法拘禁他人,應當從重處罰”。“但鑒于三被告自愿認罪,犯罪情節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
審判長張林這樣解釋三被告的“自愿認罪表現”:“取保候審期間及時到案,接受審判,承認這個事,都是悔罪表現。”
霍秋麗沒能親耳聽到審判長的解釋,但她清晰記得三名被告在法庭上說的每一句話。
法庭辯論期間,鄭衍香辯解說:“你們應當理解計劃生育工作的難度。”
霍秋麗的代理人宋恩珍律師說:“既然談理解,請你站在受害人角度考慮考慮,如果是你的姐妹,沒結婚就被強行上環,還和狗關在一起……”
話音未落,鄭衍香氣急敗壞地說:“你這是侮辱人!”
自從出事之后,霍秋麗就只關心電視中的法治節目,現在她一張口盡是法律術語:“他們只是口頭上認罪,客觀上不認罪。”她特別認同宋律師的話:“我看不出三被告有什么免予刑事處罰的情節。”
法院判決后,汶上縣檢察院沒有抗訴。檢察院認為,抗訴應當是量刑極輕或極重,這個案子不符合抗訴標準。霍秋麗又向上級法院提起申訴。
2005年1月19日,霍秋麗再次來到劉樓鄉計生辦,她渴望計生辦能還她一個“清白”。但涉及霍秋麗案件的鄉干部都不在,沒人理會霍秋麗身上的那只環。
據知情人透露,鄭衍香已調到縣委,趙書霞和徐衛東已分別轉任劉樓鄉婦聯的正副主任。
記者打通鄭衍香的電話,電話那頭說:“我的工作丟了,也受處分了,你還讓我怎么樣?”說罷掛線。
劉樓鄉主管計劃生育的副鄉長林森說:“我是2004年8月才調來的,霍秋麗的事我不清楚也不了解,無可奉告。”而霍秋麗堅持要劉樓鄉計生辦“依法摘環,還我清白”。
對此,汶上縣縣委有關部門負責人有些不以為然:“真想摘環,隨便找個小診所就行了。”
記者 劉萬永
(選自《中國青年報》。本文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