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那些深夜的電話,比起白日里顯得急促好多,當時平添一些煩惱;如今,一個人在沒有電話的夜晚,偶爾想起,卻發現,原來,早已失落了很久。
跨越太平洋的溫暖訴說
曾經認識一個女孩子,家世很好,又難得不驕矜。每次文藝晚會上她彈琵琶,雪白的手指在琵琶上一抹一挑,長發披垂在面頰上,只露出一個尖尖的下頜。我縱然是同性,也覺得真有活色生香這回事。
愛慕她的人自然是不計其數,其中有一個老實的男生。別人都會些小伎倆,他只勤勤懇懇替她抄筆記。她有時去學琵琶,他就遠遠地跟著。送她到了樓下,就靠在一棵樹上,看本《圍棋》雜志,從頭看到尾,再從尾看到頭,一等就是三四個小時。
那時她也不在意,青春太姣好了,有人肯跑遍整個城市只為她買一張CD,也有人肯為她抄完厚厚一本樂譜。我們都以為,這男生的心意,不過就是春天的第一片樹葉,很快會有新的枝葉生長出來,代替它的位置。
彈琵琶的女孩子留學去了美國,寫信回來,總是說彼處如何苦寒,如何枯燥,如何艱難。她那只琵琶,恐怕也是閑置已久了。偶爾會想起那個等在樓下看一本《圍棋》雜志的男生,不知道他后來是否找到了一棵新的樹呢。
去年冬天接到女孩的電話,說回國來完婚,一問之下,新郎竟然是那看《圍棋》的小子。
隔著一整個太平洋的國度,連晝夜都是顛倒的。她每日里上課、打工,能閑下來接一個越洋電話,只有下午四五點那一段空暇。十二個小時的時差,就成為一條分水嶺,昔日那些熱情的追逐者,紛紛流向了別處。距離太遙遠,美色和吸引也都成了虛空。惟獨只有他,每回都是凌晨四點,站在街邊的電話亭里,一次一次撥她的電話。
只是到了告別的時刻
和他分開很久,也許再不會見面。
2001年的元旦,我坐著一架小小的飛機,從一個小小的機場離開了。他說來送我,但是我關掉了電話。
我們曾一起結伴去旅行,從成都出發,到了一個叫康定的小地方。那里有一個小湖,叫做木格錯。安靜的,羞澀的小湖。我在湖邊脫下鞋襪,把腳伸進冰涼的湖水里。
我們來的不是時節,草都黃了。但是陽光打在他的臉上,輪廓有一層金邊,一切都那么好。據說到了春天,杜鵑峽的花都會開,有珊瑚紅、珍珠白,白云一朵朵,系在山腰。他望著我說,明年我們再來。我仰起臉,秋天的太陽照得我睜不開眼睛。我說,明年再來。
但是我們在返回的途中走散了。我騎在一匹灰白色的馬上,山路很顛簸,胃像是會從嘴里跳出來。中國人都說緣分,我猜想我們的緣分盡了。一路上我捂著臉痛哭,幼稚得像只有八歲。牽馬的老人回過頭來看我,又別過臉去,不緊不慢地說,姑娘,你有什么傷心事。灰白色的馬甩著尾巴,老人自顧自地說,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沒有什么忘不了的人。
杜鵑花開的時候,我曾打過電話給他。他仿佛正坐在一輛車上,一邊和我說話,一邊給司機指著路。我想象著他說話的樣子,忽然覺得很模糊,他的聲音也難以辨認。后來那輛車也許開進了隧道里,電話斷掉,我們就這么失去了聯系。
我有時會想起小城康定,想起牽馬的老人,我想他說得對。這世界上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沒有什么忘不了的人。
2004年的平安夜,我和朋友們一起去唱歌。房間里很鬧,喝了點酒,每個人都臉頰緋紅。在點一首歌的空隙里,我的手機忽然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走到走廊上,按了接聽鍵。那邊說,是我。是他,我詫異我竟然能記得他的腔調。他說你在干什么呢。我說,唱歌。長久的沉默,雙方似乎都無話可說。外面的月亮只有半個,掛在樹梢,像一幅奇異的畫。
當他掛上電話,我才想起,我忘記告訴他我剛才唱了一首歌。那歌詞是這樣的:年少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別已不見的我。
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時光
我聽來這樣的一個故事,剛進大學時,同系的男女生彼此都還不熟悉。在深夜里,女生們把電話打進男生寢室,她們在電話那頭念了席慕容的詩,然后讓男孩一個個來聽,等待他們的反應。她們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揣測每一個人的模樣和脾氣。
講故事的人只有三言兩語,最后很懷念地嘆道:那是我大學期間印象最深刻的事情。
在我的想象里,那應該是一個初春的夜晚,有昆蟲在長草里鳴叫。女孩們的聲音很清脆,像黃鸝,也有讀得又快又急的,那么就像一只鸚哥。電話這頭的男孩們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聽著那頭的詩句。她們都讀了席慕容的哪些詩呢?應該有那首《一棵花開的樹》吧,憧憬的心情,就是一棵樹,慎重地開滿了花朵,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那么后來又有些什么故事發生?是否有人相遇,是否有人別離。是否有一些諾言再也來不及實現,多年后想起時,在那條小路上,已經沒有了一個年輕的男孩,在等待,在急切地向來處張望。
我此刻猜想著那深夜里打電話和聽電話的少年們,我想把席慕容的一句詩再念給他們聽。那句詩被無數人讀過,詩里說,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時光。
(曾霞燕薦自《女報·時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