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欣賞一個人。到我這個年紀的人大多數已很麻木,28歲仿佛是個界限,一過28,人好像老練了許多,就是內心還有太多狂熱,表面上也是淡淡的,仿佛已歷經滄海桑田一樣。所以再看見孩子們崇拜誰就覺得挺可笑,即使真喜歡誰欣賞誰也要繃著,裝成毫不在意的樣子。
有一個人讓我改變了這種想法。
她是一個四十歲的女人。離婚了,一個人帶著十多歲的孩子,過得有滋有味。
我的好友和她是鄰居。她們住的是平房,小城中平房已經不多了,好友馬上也要搬到樓房去住了,在她準備搬家的那段日子,我認識了這個女人。
她的丈夫在三年前拋棄了她。這個年月被丈夫拋棄不是什么新鮮事了,她丈夫找了一個小姐,然后跟她離了婚,就這么簡單,我們這個小城中這樣的事情實在不算什么新聞了,這種事情仿佛太多了。大多數的女人在離婚后都會萎靡不振、哭哭啼啼,繼而成為眾人可憐的秦香蓮,反正離了婚的人在我眼中就是這個形象,太像黃臉婆了。
然而她太出乎我意外。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穿著一身休閑的運動裝,鮮紅的,根本不像四十歲的人,她來找我的朋友借鐵锨,見到我,她微微地一笑:“夏天快來了,我去鋤點泥,然后種些荷花。”只這一句話,我便呆住了,一個有心情種荷花的人,你說她會有怎樣的心態呢!
隨著我們接觸得越來越多,我簡直不相信她是四十歲的離過婚的女人。她和她女兒總是穿得特別漂亮,我還親眼目睹兩人捉迷藏,如果沒人告訴我她離了婚,我還以為她婚姻一定十分美滿。然而她說:“離了婚的女人就該下地獄嗎?離了婚就該每天哭喪著臉嗎?告訴你吧,那都于事無補,只會讓你更加悲傷,只會讓你老得更快,只會讓你成為現代祥林嫂。”她的明白真讓人折服。
在下班后,她還習書法、畫畫,她的畫相當有品位,四十歲的人了,竟然和女兒一起去學二胡,而且拉得滿是那么回事,她的生活簡直讓人看了眼饞,在早晨我心血來潮起來跑步,居然會碰上她們母女,原來她們每天堅持跑步已經好幾年了。
令我驚奇的地方總有。“十一”放長假,我去找她,發現大門緊鎖,后來一問,原來她和女兒去了九寨溝,回來后看她的照片,是一個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的小婦人,我問她,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愛情?她搖頭:“我再也不會輕易愛上男人了。”
你怎么這么容易放得下?她笑了,然后伸出胳膊讓我看,上面是個醒目的疤痕。“被他拋棄后,我自殺過,醒過來之后,我看見了陽光燦爛地照在我的床前,我一下子想通了,他值得我為他這樣嗎,太不值了,那一個時刻,我如同鳳凰再生,覺得自己又活了一遍,其實很多事情想通了都一樣,沒有過不去的河,我開始慢慢忘掉一切,然后重新安排我的生活。我把扔掉多年的畫筆又拾了起來,然后又開始寫些東西,我發現我居然比過去活得還好,我女兒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她從我這里感受到的只是快樂,作為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她感受最多的是生活的樂趣。”
她的這一大段話讓我一下子折服了,這樣的女人,你怎么可能不以欣賞的目光去看她?在以后的日子,我們接觸得越來越多,我們一起聽音樂,一起帶孩子去旅游,有了好書大家傳閱,我們偶爾也極其放縱,比如化了濃妝去跳舞,就像白先勇的小說一樣,從她身上我感受到一種很久以來沒有過的沖動,有一次她跟我開玩笑說:“我交了一個忘年交。”比我大十歲的她,是我最欣賞的女人,因為她把生活打理得令人羨慕,有時候我想,我到四十歲還會有如此好的心態嗎——我很懷疑。
好友終于搬走了。我依然往她家跑,有一天我去她家,她正在院子里畫畫,畫的是她自己種下的荷花,那一池池的花開得正燦爛,我看見她畫了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長發飛揚,旁邊是一枝荷,那女子的臉上有一顆淚珠。我被這情景震住了,一時沒有一句話可以說出來,感到眼睛發酸。
我們就那樣沉默了好久。這種女人之約讓我感慨萬千。我很慶幸我有個這樣心靈之約的朋友,她像一朵在紅塵中微笑的百合,散發出淡淡的清香,這種清香環繞著我,讓我凡俗的心逐漸遠離塵囂,保持一種寧靜淡泊的姿勢生存著。
(宋金玲薦自《八小時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