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直暗戀著女孩,他總想等到自己工作穩定之后再告訴她。畢業實習剛一完畢,他住了院,患的是白血病。
女孩默默地去探望他,坐在床邊,低著頭,叫他安心養病。后來,女孩便經常去看他。男孩去過一個遙遠的國家——瑞士,他給她講那里的風景、故事和心情。有一次男孩講得累了,躺著靜靜地看女孩削梨,忽然,他提議玩兒時的一種游戲,像小學上地理課時常玩兒的地圖冊上找地名一樣,男孩有好多處方箋,他讓女孩猜上面龍飛鳳舞 的字。男孩說他的理想是當一名十分優秀的醫生,會有許多病人找他看病,當然會很忙,他開的處方箋一定也很難辨認。男孩又說醫生的字跡是一種熱情的無奈——他們時間緊,不潦草來不及。女孩笑了,盡管心里寧愿換一種游戲,可仍假裝很認真的猜測,竭力地揣摩。男孩接著又說如果我的時間還夠,除了成為優秀的醫生,也許還可以——男孩拼命地咳嗽,臉色像一張空白的處方箋。后來女孩愈加小心地遷就男孩,包括裝成十分快樂的樣子辨認男孩將來當醫生時可能開的處方,他們一起度過了整個秋天。
“如果病人得的是慢性胃炎,那么——”男孩想想,揮筆寫下幾個字,遞給女孩,女孩很聰明,她笑:“哎,你怎么知道用這種藥呢?”男孩仰著頭看天花板,慢慢地說:“你是說每日三次的顛茄片嘛,能治疼痛的啊!”
每次男孩都極投入地設想某種病癥,然后對癥下藥,再托女孩替他保管開出的處方單子。女孩不忍聽到紙張脆脆的聲音,撞得人心里發酸發痛。一張張男孩的親筆箋,她多么希望他的夢想能夠成真。
冬天剛開始的時候,男孩卻再也無法向她描繪瑞士的雪了。醫院那股嗆人的消毒水味兒在日子的飛逝里愈漸彌漫,像雨夜的路燈,溫柔落寞。男孩留下的處方箋一共有20張,恰合了他的年歲。女孩將它們封在匣子里,從不開啟。
后來,女孩嫁給了一位醫生,丈夫身上隱約的消毒水味兒和冰涼的手指,那感覺——女孩有時會嘆氣,然而過去的畢竟已很遙遠了。
再后來,兒子也學了醫,并且干得十分出色,親自來接她去另一個城市享福。當年的女孩已白發蒼蒼,她終于有機會打開那只匣子,裝著年輕時愛戀的人的筆跡。兒子有些好奇地拿過去看,驚訝地叫道:“媽媽!您的情書怎么寫在處方箋上?”她一驚,這許多年的耳濡目染,她已十分熟悉醫生的字了,她一張張地細讀下去。
第一張寫的是:真害怕離開這個世界,我有那么多的話想講給你聽。我雖然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說這樣的話很愚蠢,但一想到有了天書般的字跡的掩護,終還是忍不住。
第二張:我能給自己開治療感情矛盾的良方,那就是大膽表白,可我知道那卻是永遠無法兌現的存單,讓它一輩子存在你那兒吧。其實,有你這樣靜靜地陪著,也夠了。
第20張,也是最后一張,男孩寫得十分費力,字跡也不再俊逸灑脫:其實,我知道你一直沒看那些處方箋,或者沒有看懂。這樣也好,你的心我是知道的。
30多年后的冬天,第一場大雪落了下來,漣漣淚眼中仿佛看見了昔日的人,她居然忽視了所愛的人最親切的語言,一直一直,而那個愛她的男孩,用這種特殊的方式界定了生與死的感情,他的緘默和掩飾,使女孩安享了30多年的平靜。這最后的一張處方箋,寫著愛,治療一切傷痛的無私的愛。雪落無聲。
選自《閱讀與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