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別

她進出我們這個小弄的鄉間醫院已經多次了，我們幾個住院處的護士對她和她丈夫都有種特殊的好感。雖然是癌癥晚期，在痛苦的折磨下她從來沒忘記展露微笑和給我們一個擁抱。每次她丈夫來探望，她都興高采烈。他和她一樣禮貌、可親。

我羨慕他們表達愛的方式。每天他都帶來鮮花和微笑，他總是坐在她床邊，兩個人手握手，靜靜地說話。當疼痛使她喊叫或者精神混亂時，他總是用手臂溫柔地摟著妻子，小聲對她說話，直到她安靜下來。他盡可能守在床邊，喂她喝水，撫摩她的額頭。每天晚上回家之前他都把病房的門關上，這樣他們就可以在一天的最后單獨待一會兒。他走以后我們看到她總是安詳地睡著，嘴角帶著微笑。

但是今天晚上情況不同，我剛走進值班室，白班的護士告訴我她的病情突然惡化，今晚可能是最后一晚了。雖然傷心，但我想病人至少不用再忍受病魔的折磨了，我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

我離開值班室，趕去看望她。當我走進病房時她掙扎著起身，虛弱地微笑著。她的呼吸異常困難，我知道時間不多了。他坐在床邊，含著微笑：“親愛的，你就要得到上帝的獎勵了?！?/p>

我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迅速離開了病房。整晚我們盡可能地減少她的痛苦，黎明時分她安靜地走了。握著她的手，淚水從他的臉上滑落：“我可以和她單獨待一會兒嗎？”

我為他們關好門，悄悄地離開了病房。

站在門外，我淚流滿面，懷念我的病人和她的微笑。突然從病房里傳出了我所聽過的最美妙的男低音。那歌聲在走廊里漂浮蕩漾，所有的護士都趕到走廊上聽他高聲唱那首《美麗的棕眼睛》。

歌聲停止后，他打開門，慢慢地走了出來：“自從我和她認識的第一天起，我每天晚上都為她唱這首歌。我以前都是關上門小聲唱給她聽，因為怕打擾別人休息。不過今天我得大點兒聲，好讓她在天堂的路上也能聽見。我向她保證過一定會讓她聽到。請代我向其他人道歉。我也不知道沒有她該怎么辦，但至少我保證過每天給她唱歌，她一定會聽到的。”

我點點頭，轉過身去擦眼淚。他給了我最后一個擁抱，感謝我們照顧她。然后他靜靜地轉身，有些駝背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留下那首情歌在空中回蕩不絕。

楊磊/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