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貴無字書

琳達太太的眼睛看不見，打字機在行末發出的鈴聲她也聽不見。所以，最后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其實她打的是一本無字書……

盧克的律師事務所曾門庭若市，這不僅是因為他嫻熟的業務水平，還因為他的古道熱腸。但是這一切都在他的獨生子喪生后結束了。盧克忽然覺得人生意義索然，整天喝酒，思維混亂。終于，再也沒有人光顧他的律師事務所了。所以當85歲的琳達太太來事務所求助的時候，他覺得很奇怪。

琳達太太滿頭華發，形容枯槁，就像一棵經歷了狂風暴雨的老樹，但是依然堅毅地活著：“我找盧克律師，雖然我眼睛瞎了，有5年沒來過鎮上，可我還依稀記得這個孩子最熱心熱腸了……”她摸索著抓住盧克的手，訴說她的懷念。

一股暖流激蕩著盧克的心，原來還有人這樣惦記自己。他托著琳達太太的手，小心地把她帶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雖然屋里已經破舊不堪，但是琳達太太是看不見這一切的。琳達太太有些不好意思：“盧克，我不耽誤你的時間，我知道有許多人還在等著你辦事。我想托你辦一件事，看你能不能想想辦法。”盧克慚愧得發不出聲，已經有很久沒有當事人上門了。琳達太太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陣子，掏出厚厚的一沓紙來。“我寫了一部書，盧克，你想有什么人有興趣出版嗎？”

“寫書？”盧克有點好奇。“是的，我年輕的時候也曾在報刊上發表過小說、詩歌……呵呵，別笑話我啊！人老了，就染上了懷念往昔的習慣。我把自己一生的色彩都寫了下來，每天用打字機寫一點，你知道嗎？這里面還有很多有趣有價值的東西的，不是我自賣自夸噢！”

盧克從她顫抖的手中接過書稿，一張醫院的收費單從里面滑落下來，那是琳達太太的外孫女愛娃的住院收據，盧克忽然有點明白琳達太太這么著急出書的原因了。這個倔強的老太太不肯向別人求助，而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為愛娃籌集一點醫療費。他認真地翻閱著原稿，手上的紙發出“嘩嘩”的聲響，盧克不時地發出驚訝和贊嘆聲，最后他抬起頭：“稿子很好，琳達太太。”她的耳朵不是太好，于是盧克又對著她的耳朵大聲喊道：“稿子好極了。我想想辦法，一定要幫你推薦稿酬最高的一家出版社，放心吧！”

10天之后，盧克高興地向她報告，有位出版商認為書稿寫得非常精彩，所以付了500美元定金，以后每月還有預支書款送過來。那一天是琳達太太最得意的日子。她馬上委托盧克為住院的愛娃請了一個特別護士，并付了部分醫療費。

接下來的日子，盧克每月都給琳達太太送來100美元，報告她那本書的出版進展情況。他還給琳達太太讀出版商的來信，信上說琳達太太一生閱歷豐富，值得后來人借簽，出版商建議在封面上印上她的肖像，并打出標題：《一位85歲女作家的人生傳奇》。

琳達太太謙虛地說：“其實我只是覺得自己雖然老了，但還是有用處的。”盧克被她這種樂觀的精神折服了。在這位女兒早逝，雙目失明的高齡老人面前，他無論如何不能覺得自己更加悲慘，琳達太太的成功也使得盧克振作起來，他又懷著從前那種熱情投身自己的工作。

靠著琳達太太的預付版稅，愛娃順利出院了。每當她問起盧克關于書出版情況的時候，盧克都告訴她快出版了，要耐心地等待。但是琳達太太好像沒有辦法支撐得更久了。這一天清晨，她在走廊上摔了一跤，就再也不下了床。醫生告訴她，她的生命只能再延續十幾天。

面對死亡，琳達太太顯得異常平靜。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夠等到那部書的出版。“你一定等得到！”盧克向她保證，他告訴她出版社正在日夜趕印那部書，不久將送過來。

琳達太太全憑意志維持著她那細若游絲的生命。在盧克把那部印好的書給她送來的那一天，她的神志已經不清了。那是一部很大很厚的書，封面上的燙金文字甚至可以用手摸。她驕傲地用手指摸著自己的名字，熱淚盈眶。“我到底不是個廢物。”她低聲說，然后她逐漸進入昏迷狀態，兩個小時后她靜靜地去了，手中還緊緊握著那部寶貴的書。

在外祖母的葬禮上，愛娃翻起了那本書，她不禁驚愕地抬起頭來，望著盧克：“怎么，這本書每頁都是白紙？”她大聲喊道。

“我希望你能原諒我。”盧克低聲說，“琳達太太的眼睛看不見，打字機在行末發出的鈴聲她也聽不見。她總是一個勁地打下去，每行都只有許多重疊的墨跡，整句整段都漏掉了，所以，最后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其實她打的是一本無字書。但是這是她最后的精神之柱，我希望替她完成。”

“謝謝你！這本書也是我的希望！”愛娃熱淚盈眶，當時也正是外祖母敲出的這本“無字書”，鼓勵著病中的她戰勝病魔，勇敢地生活。

“其實我也應該感謝琳達太太。她給我了莫大的勇氣，讓我重新振作起來。”盧克不無感慨地說，“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的生命毫無意義，但是她的堅忍毅力讓我看到了找尋生命意義的可能。雖然我在經濟上幫助了你們，但是在精神上，她才是我的航標。”

選自《知音·海外版》2004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