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前,來自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縣的侗族歌手吳三妹用她的“侗族大歌”征服巴黎而獲得巴黎金秋藝術節金獎,之后,侗族大歌以其“清泉般閃光的音樂,掠過古夢邊緣的旋律”而享譽世界。
進入21世紀以后,黃崗村再次進入了人們的視野,卻不僅因為黃崗村侗族大歌的迷人。當該村的侗族大歌隊在央視的春節聯歡晚會上表演獲得銅獎時,許多觀眾并不知道為節日助興的美麗歌聲竟然來自一個2001年嬰兒死亡率高達 60.53%的地方。該比率在發達國家平均為5‰,中國2001年為16.95‰。
孩子走了,衣服還在飄
黃崗村海拔780米,轄2個自然寨12竹寸民小組,居住著侗、苗兩個民族,總人口1628人,人均耕地不足1畝,主產糯米、玉米等,年人均純收入不足 600元。
黃崗村隸屬黎平縣南部的雙江鄉,距鄉政府20公里。從黎平縣城乘坐兩個多小時的汽車到達雙江鄉政府,然后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簡易公路步行20公里,翻過—座山后,就到黃崗村了。
2005年1月30日,記者趕到雙江鄉政府。
村衛生室就在村子的中央村委會辦公室一樓,屋里設了—個柜臺,柜臺里的貨物有很多都蒙上了灰塵。在柜臺內,一個大約30歲的婦女坐在板凳上,她懷里的孩子一動不動,村醫吳顯芝正在給孩子看病。此后3天,記者都在村衛生室里見到了這個抱著孩子的婦女,直到她微笑著抱著孩子離開這里。
1月31日,記者來到位于黃崗村村中央的吳肯到家。他的孩子就在3天前的1月28日死去,距他一周歲的生日還有19天。吳肯到還來不及給孩子取名字。
欄桿上掛著孩子的衣服,洗得千干凈凈,晾干了還沒收。“我們命不好,連他的照片都沒有留To”吳肯到的妻子、孩子的母親吳培美拿著一只小孩的皮鞋,一邊比劃一邊絮絮叨叨地說:“如果孩子生病了,還可以治,直到他死的時候一點都沒病,上午還吃了早飯,中午跟別人家的孩子玩了一會兒,下午就不在了。”夫婦倆今年30多歲,看起來像40歲的樣子。
“他是個男孩,大概12個月吧,身體很好,剛剛可以自己走路了,也快要會說話了,也不哭。那天中午我們看他困了,就拿了一張席子鋪在火坑邊上,用大人的衣服蓋著他。我們怕堵了他鼻子嘴巴,剛蓋到脖子上,我們就一直烤火,幾雙眼睛都看著他。”
吳肯到告訴記者,下午3時多,大人們有事兒外出,“傍晚太陽要落山的時候,爺爺去抱他,發現他的臉和腳都已經冰涼了,只有身上還是熱的。我們進來一看,心里想怎么這么沉呢,忙拉開燈一看,發現他的臉是青的,鼻子已經沒氣了,忙摸他的心窩,已經沒有心跳了。”
“父母生我的時候,一共有4個兄弟姐妹,2男2女,結果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我在家里是老三,肯到是獨生子,現在我們一共要贍養5個老人。”吳培美的舅父母沒有孩子,養老問題也由他們承擔,再加上吳培美的父母、吳肯到的父親,他們要照顧5個老人。
“孩子出生的時候,3家老人看到生了—個男孩,都很高興,覺得以后的生活有依靠了,2005年春節應當很好地慶賀—下,孩子的生日就是2月15日。幾個老人最傷心,我也很傷心,要不是因為有女兒,我都想到了死。”吳培美說,“舅父、舅母把眼睛都哭腫了,不知道怎么上坡去勞動,如果能花幾千幾萬請神醫救活他,我們愿意把這幾千幾萬塊錢給神醫。”
吳肯到說,現在他們夫婦只有一個女兒,可他們都已經做了結扎手術,“我們唯一的想法就是把她養大,以后不讓她嫁出去,否則我們全家都沒有依靠了”。
如果孩子讀書出去不回來了又怎么辦呢?記者的問題讓這對剛剛失去兒子的夫妻感到茫然。吳培美頓了一下,說:“如果將來她讀書出去了,我們和所有的老人也只有聽天由命,也許我們會把所有老人的田都租出去,一共有7畝田,每年能收1.5萬多斤谷子,也夠我們吃的了。”
當吳培美向記者訴說孩子往事的時候,許多情形就像剛剛發生在屋子里一樣。走的時候,看到孩子的衣服掛在二樓的欄桿—亡,正在隨風飄。他們說白己沒有勇氣收拾這些衣服。
吳肯到帶記者一起上山看了埋葬孩子的地方——那是一片亂石崗,村里許多孩子都埋在這里。村民挖坑將孩子埋下去以后,用旁邊的茅草和刺叢稍微掩飾—下,一般不立墳頭。究竟埋了多少孩子在這里,誰也不知道。
站在吳肯到孩子安葬的地方往山下看,黃崗村盡收眼底——在四面的群山環抱下,船型的村莊中矗立著四座高大美麗的鼓樓,就像船上立起的桅桿。炊煙裊裊升起,在半空融進一朵白色的云。
還有多少家庭為此悲哀
村民吳應強今年26歲,結婚4年,出門打工3年。2002年妻子生下第一個孩子,2004年生下第二個孩子,都是在自己家里由爺爺奶奶接生的,都是女孩。第一個孩子活了4個月,第二個孩子活了 7個月。孩子死前的一個晚上都在哭泣,請醫生來看,結果都說是發燒,打了針,一個小時以后就不在了。
村民芳全軍今年31歲,妻子吳孟娘 33歲,他們結婚近10年了。10年來,他們—直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但孩子命不長,生下來幾天或者最多幾個月就夭折了。只有第六個孩子頑強地活了下來,是個女孩,今年已經準備上學讀書了。在這個女孩之后,他們又連續生了3個孩子,一個都沒留下來。芳全軍現在準備領取獨生子女證,不準備再要孩子了。
村民吳生米38歲,他的妻子過去曾經生下7個孩子,其中5個死了。活下來的老五吳培花今年讀初三,是一幫女孩子的“領導”,她夜晚帶領其他女孩子唱歌的時候,歌聲真讓人有繞梁三日的感覺。
黃崗村里恐怕沒有人不知道吳三狗。他53歲,妻子吳轉娘今年40歲。他們從20年前剛剛結婚的時候開始,一共生了12個孩子,但只有兩個孩子活下來。
吳轉娘懷第一胎5個月時,在山上勞累過多流產,此后一直到第五胎都只懷了7個月,生下來就沒氣了。老六在母體里呆夠了10個月,生下來一個多月后,出現發燒、發冷、抽搐、拉肚子等癥狀。他們請了村里當時唯一的老醫生看病,針一打下去,第二天就不在了。老七剛滿月就沒有氣了。因為病重沒有醫生,老八和老九只活了3個月。第11個孩子也只活了3個月,死之前發燒、拉肚子,抽搐,哭也哭不出來,只病了兩天,來不及治療就走了。
老十叫吳生遠,1994年出生。當時村里的青年吳國先受愛德基金會資助到凱里衛校學習做醫生,吳生遠病了以后,吳三狗就請吳國先來打針,打兩針就好了。吳生遠今年10歲了,正在讀小學二年級。第12個孩子叫吳遠夢,打過卡介苗等預防針,現在正準備上小學。
究竟黃崗村有多少家庭有這樣的遭遇,村衛生員吳國先手上有一份底單。這份底單雖然不全,但也詳細記錄了黃崗村孩子出生死亡的情況。2004年,黃崗村一共出生孩子26人,死亡8人。 2003年1到5月份,黃崗村一共出生了 19個小孩,這些孩子當年就死了10個。
雙江鄉計生站2004年3月28日上報給黎平縣政府有關部門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2000年,黃崗村共有初生嬰兒 32人,死亡18人,初生嬰兒死亡率高達 56:25%。2001年,初生嬰兒38人,死亡23人,死亡率高達60.53%。2002年,初生嬰兒23人,死亡12人,死亡率達 52.17%,當年出生的孩子的缺陷率高達 43.48%。2003年,初生嬰兒32人,死亡13人,死亡率達40.63%。
值得特別說明的是,這份報告中統計的嬰兒,都是指出生時活著的孩子,并不包括流產或生下來的死嬰。而且這份報告所統計的僅指侗族聚居的黃崗寨——第一到第五村民組,并不包括有 60多戶苗族聚居的第六組。
記者2005年5月4日再赴黃崗,在村衛生室見到了村醫吳顯芝和村主任吳成龍。吳成龍告訴記者,從2004年10月份開始到2005年4月30日的計生統計年度期間內,黃崗村一共出生了11個孩子,死了8個。吳顯芝說,在記者2月 1日第一次離開之后的3個月時間內,村里所生的孩子沒有—個是她接生的。
5月11日,中國衛生部發出的通報表明,2003年全國5歲以下兒童死亡率為29.9‰,其中城市為14.8‰,農村為 33.4‰;全國嬰兒死亡率為25.5‰,其中城市為11.3‰,農村為28.7‰。黃崗村的這些指標全都遠遠高于全國水平,甚至遠遠高于戰亂中嬰兒死亡率大幅上升到10%的伊拉克。
嬰兒死因的官方說法
據記者了解,2004年3月,貴州省黎平縣婦幼保健院和雙江鄉計生站曾經對黃崗村初生嬰兒的死亡原因做過—次調查。調查認為,導致黃崗村初生嬰兒死亡的第一個原因是“舊風俗、傳統惡習嚴重,不實行新法接生”。
該報告說,“該村大部分村民思想始終迷信守舊,認為孕婦只能在家分娩,否則會給家里帶來不吉。沒有專業接生人員接生,臍帶未按照醫學要求處理而導致患臍風或臍部炎癥感染以及氣管堵塞無法處理、患破傷風等導致死亡。”“另外,不能對窒息新生兒進行急救、羊水吸人未能完全吸出等也是造成嬰兒死亡的重要原因。”
導致嬰兒死亡的第二大原因是“孕婦在懷孕期間及哺乳期營養不良”。報告認為:“婦女懷孕后—直從事較重的體力勞動,母體消耗較大又沒有得到正常營養補充,影響到胎兒在母體的位置及胎兒在宮內的吸附作用……孕婦在臨產前還從事重體力勞動,甚至有3%的產婦在坡上分娩,分娩后就用穿在身上的臟衣服將嬰兒包回家。更可怕的是,極少數的產婦因怕見血,便在米糠上或火灰上分娩嬰兒。
第三個原因,“是因為舊風俗,嬰兒出生后一個月內的產婦不許吃雞、鴨、魚、肉等營養食物,每天只吃一個雞蛋或鴨蛋及不容易消化的糯米。他們迷信產婦吃雞肉就會引起抽筋、縮筋甚至導致下肢不能行走。而且產婦在分娩10天后就要承擔一切家務事。因此導致孕婦及哺乳期婦女營養不足,造成新生嬰兒先天及后天營養不良死亡。”
第四個原因,“是對嬰兒喂養和護理不善,飲食不正常。”報告認為:“嬰兒出生30天后,哺乳期婦女需每天—卜坡勞動早出晚歸,初生嬰兒一天24小時只能吃上母乳一至二次;嬰兒缺食哭鬧時,在家老人將用嘴嚼爛的糯米飯喂給嬰兒,使嬰兒消化不良,導致腹瀉脫水;在護理方面,沒有定時給嬰兒洗澡、換衣物,不給嬰兒洗臉,致使大部分嬰兒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皮膚性疾病或受風寒感冒引起的嬰兒肺炎。”
第五個原因是“群村家居環境衛生狀況極差,人畜共居現象引起污染嚴重,加上該村群眾衛生意識淡薄,房屋缺少空氣流通和良好光線,使嬰幼兒沒有良好的生存環境”。
此外,產婦“產后自我保健意識差,對新生兒缺乏科學合理的護理和喂養”,“早婚早育及近親結婚現象仍然存在”,“文化水平低,已婚育齡婦女85%以上均屬于文盲或半文盲,群眾婦幼保健意識差”等也被認為是嬰幼兒死亡率高的原因。
報告還認為,封建迷信害了黃崗人。極少數老人信奉“因黃崗村的地形像一條船,只能載那么多人,人多子就會自然死去,命好的不死,其他人就會死”。“所以,從嬰兒出生就信其自然,有病也不努力去找錢醫治,認為是死是活由命注定。”
嬰兒死因的民間版本
村民間也有關于嬰兒死亡原因的各種說法,與官方的科學分析并不完全一致。
吳肯到實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了他兒子的死亡,但他說:“肯定地說,村里的醫療條件不好,不會對癥下藥是一個問題,我爺爺和媽媽死去之前,也是生病,結果也是請醫生來,一打針就死了。他們用的藥有的過期了,也還在用,我跟醫生買過奶粉,就是過期的。”
針對產:婦不吃雞鴨魚肉的問題,吳應強說:“我這樣出門打工的人,根本就不相信那些東西,我希望我愛人每天都能吃上雞鴨魚肉,可是我有錢也買不到啊。”買不到的原因是農才捏的雞瘟、豬瘟太嚴重。才悝普遍養雞養豬,可以說雞、豬就是村民的儲蓄。“你看到那些雞啊豬啊快要長大了,可突然一次雞瘟、豬瘟襲來,家里就什么也沒有了。”
芳全軍死去的8個孩子,死前一般拉一天肚子,第二天就死丁,除此之外看不出別的病。孩子一生下來不吃飯,媽媽的奶水少,有時候喂一兩個小時,有時候喂幾十分鐘就沒有了,只好喂嚼爛的糯米飯。
吳生米死去的5個孩子多數只活了幾個月,共同的癥狀就是先發高燒,然舌拉肚子,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治療了。“在我們那地方婦女生孩子的時候是不吃油的,只吃雞蛋。老人講吃雞、吃肉怕影響以后的身體,別的地方吃,但他們有解藥,我們沒有。”
吳三狗死去的孩子中,除了前6個流產以外,其余4個孩子死亡之前都生了一兩天的病,一致的癥狀是抽搐、全身發冷。吳三狗認為孩子死亡的原因是村里醫生太少,“以前我們這里就只有那個老醫生,他除了能打青霉素外,什么都不會”。
村民汪仕常認為,孩子死亡的主要原因是村民思想落后,孩子生病以后有些疾病、感冒、發燒、拉肚子,很多家長沒有及時送到衛生室治療,而是請鬼師來搞迷信,還有的村民認為咳嗽、拉肚子是常事,過一下子就好了。另外,村民每天早出晚歸,把孩子放在家里照顧不周到,甚至孩子滿月后也是這樣,結果是孩子有什么事兒也不知道,很多孩子的臉色都不好。
對于一些村民的指責,村衛生員吳國先和吳顯芝并不認為是自己的治療有問題,吳顯芝說:“有的生病了不打針,一般小孩子打針要哭,要死的小孩不哭。有的孩子大病要死了才來打針,我們也無能為力,甚至有時候要死了還搞迷信。”
婦幼保健院的努力和尷尬
黎平縣一共有404個村,黃崗村的初生嬰兒死亡率為全縣之最,影響了全縣計劃生育政策的執行。因此,除了縣汁劃生育部門一直關注之外,縣委縣政府 2004年還決定讓縣婦幼保健院做黃崗村的對口幫扶單位。
但經費問題始終是一個大問題,黎平縣是一個國家級貧困縣,沒有足夠支撐全縣的工商企業,縣財政支援能力有限。據介紹,縣財政除了給予每個村一個衛生員每月50元的補貼外,對村級衛生事業沒有直接投入,黃崗村衛生室的投入主要幫扶單位縣婦幼保健院的支持和村民自籌。
但其實縣婦幼保健院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縣計生局從貴州省2003年“神經管畸形干預工程”的項目資金中擠出部分對黃崗村特別關照,實際上也就用于印刷一些資料,支付來往人員的交通費等等。而對于縣婦幼保健院來說,吳家智院長告訴記者,縣財政撥付給他們的經費只包括職工工資中的職務工資部分和生活津貼的50%,業務經費和下鄉調研及開展相關活動的費用都要從婦幼保健院的業務經費中支出。目前的部分資金來源于衛生部的“降低孕產婦死亡率和消除新生兒破傷風”項目,全縣大約一年有7萬元左右,而其他業務經費的主要來源是臨床。
因為經費有限,有關部門在黃崗村一般做的都是投資少的工作——“但工作量很大”,縣人口與計劃生育肩局長吳應琦告訴記者。
從2001年開始,縣計生局、衛生局和婦幼保健院等單位對黃崗村采取了,一些干預措施:禁止三代以內旁系血親結婚,勸阻遺傳病基因攜帶者間婚配和生育;教育農村孕婦加強勞動保護,避免接觸有毒有害物質;嚴格控制孕期用藥,教育新婚或準備生育的夫婦禁煙戒酒,遠離毒品。吳應琦說:“我們的主要方法就是開會宣傳、貼宣傳標語,還有就是我們的干部和醫生進村入戶進行宣傳。”
2002年,新增了兩項干預內容,其一是“對新婚夫婦、孕婦、哺乳期婦女和0—2歲嬰幼兒實行碘營養監測和添加”,另一項是“對可預防性治療的疾病和需要手術矯正的病人,進行治療或轉院治療”。
2003年,增加“用B超檢出畸形/L,進行選擇性終止孕妊”;2004年,增加“對孕產期婦女指導使用添加葉酸營養素”。截至2004年10月底,這些干預措施產生了明顯的成效,黃崗村初生嬰兒死亡率下降到33.32%。
2004年,縣婦幼保健院制定了完備的幫扶工作計劃。根據該院提供的資料,這些計劃包括“加強村衛生室建設,補充常用藥品和必要的搶救藥品,增添必需的醫療器械”、“加強村級業務技術人員培訓”和“采取行政干預手段,改變不良習俗”等內容。在院方努力下,黃崗村衛生室搬到了位于村中央的村委會一樓,建立健全丁各項規章制度,保健院還經常派人進行指導,并安排村衛生員到保健院進修。
計劃中還提出,要由鄉政府和村干部組織對每一例孕產婦實行強制手段,孕期到村衛生室檢查不低于3次,分娩必須到村衛生室進行分娩,杜絕家庭接生,“對每一例到村衛生室就醫的病人和到村衛生室分娩的孕產婦收取—定費用,解決村級衛生人員的報酬,提高他們的工作積極性。”但據記者了解,黃崗豐樅 20世紀70年代以來一直實行合作醫療,衛生員接生孩子都是完全免費的。
縣保健院計劃讓村衛生員和接生員集中到村衛生室工作,但后來尷尬地發現,他們都不愿意在一起開展工作。據記者了解,黃崗村一共有4名衛生員,只有—個人每月能領到40元“工資”,其余的人都要靠治病賣藥維持生汁彼此間存在競爭關系。
最后的赤腳醫生
雙江鄉醫院院長彭勝華說,解放以前,黃崗村沒有醫生,嬰兒的死亡數字更是驚人,“聽老人說,解放前你到黃崗村,幾乎看不到小孩。”自從20世紀70年代建立合作醫療后,醫生看病可以記工分,黃崗村的醫療衛生狀況才有所改善,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后,黃崗村開始用行政的力量讓村民交錢維持原來集體經濟支撐的合作醫療。黃崗村每年由村干部到各家各戶去收錢,每人每年一兩元錢,然后按月交給赤腳醫生,小病小痛直接治療不收錢。
20世紀60年代末開始行醫的老赤腳醫生,雖然只會打青霉素,但還是讓村民有了一些保障。但由于他不會用新藥,逐漸成為被村民指責的對象。后來的4個年輕衛生員都上過初中,經過短暫的培訓以后擔任了赤腳醫生。吳國先和吳顯芝就是其中兩位,他們正好趕上南京基督教慈善組織愛德基金會資助西部地區培訓衛生員的機會。
1990年初中畢業的吳國先,1992年接受愛德基金會的資助,自己交了部分學費后到凱里衛校讀子—年,1993年回村做了醫生。包括接生在內,他什么事都做。他發現自己的知識不夠用, 1997年又回到凱里衛校讀了中專函授, 2001年取得了中專文憑。
吳國先開始做赤腳醫生的時候,黃崗村還在執行合作醫療,看病雖然家里沒有什么收入,但至少不會倒貼錢。他告訴記者,那段時間是他當赤腳醫生最快樂的時期。
但村兩委的行政支撐在2000年走到了盡頭。吳國先說,2000年黃崗村合作醫療實行改革,將過去的“合醫合藥”模式改為“合醫不合藥”,也就是說,上級財政給予一定的財政補貼,赤腳醫生不收治療費用,但村民看病需要自己掏錢買藥,相應地,村民每年上交村委會的合作醫療費用被取消。
“實行合醫不合藥以后,我們開始向村民收藥費,治療費不收。消炎藥品和外傷包扎也不收錢,實際上是大家形成習慣了收不上來。原來合醫合藥時買了藥以后沒有人來醫,合醫不合藥以后,來的人不少,錢卻收不上來,只有我們自己貼。”
更為嚴重的是,黃崗村民貧困面比較大,來看病賒欠的較多,“誰來找你看病,你總不能把人家拒之門外吧”,結果很多正常的藥費收不上來。“合醫不合藥以后,每年倒貼進去的大約有1000多元到2000元,3年下來我已經倒貼了3000多元了。”吳國先告訴記者, 2005年不再做赤腳醫生了,他已經沒有錢可以貼了,“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種地,如果誰要來找我看病,我會免費為他看病,我會給他開藥方,為他免費打針,前提是他自己去買藥。”
據記者了解,原來的4個赤腳醫生中,有2個已經放棄了醫生這個職業,到廣東打工去了。2005年,當吳國先放棄做赤腳醫生之后,黃崗村就只有吳顯芝—人給村民看病了。
24歲的吳顯芝,2000年考上了愛德基金會資助的班級,在凱里衛校讀了兩年,2002年畢業后回到村里做赤腳醫生。目前她做醫生已經3年,也漸漸陷入了困境。
吳顯芝對記者說,“有的村民生病了就過來看病,但是他沒有錢。這樣我每個月大約有幾百元的藥費收不回來,每年年底結賬,總有1000多元的藥費收不回來,這些錢第二年能收回一牛,第三年能夠收到200—300元。3年以來,忖民欠我的藥費還有多少錢,我現在也說不清楚,具體都記在本子上,一共6大本,都放在娘家了。”
好在吳顯芝的丈夫是當地學校的老師,每個月還有700多元的收入能夠支持吳顯芝貼錢。但他們也有難言之隱,一旦吳顯芝離開村莊比較長的時間,村民面臨的又是說不清的風險。
農村醫療何處是岸
和很多西部的農村一樣,黃崗村的醫療衛生狀況已經陷入困境。只是黃崗村高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初生嬰兒死亡率,讓這種困境格外突出。
雙江鄉醫院院長彭勝華認為,現在農村醫療衛生方面存在很多難以解決的困難。首先就是人才培養困難,“我們這個地方經濟很困難,現在衛校每年招生,有3年制的,也有5年制的,平均一年都要一萬多元,我們農村人沒有錢讀。你看到的兩個赤腳醫生,還是有了愛德基金會的資助才去讀的。”彭勝華說。
其次,“我們都說農民不相信科學,農民衛生意識很差,但你要深究這背后的原因,就是農民沒有錢。村衛生室的藥賣不出去,過期了還得赤腳醫生自己承擔,長期下來,醫生總是往里邊貼錢,貼多了也有山窮水盡的時候。”
再次,“衛生員沒有報酬”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彭勝華說:“國家給我們每個衛生員每個月補助50元,我們雙江鄉一共有17個村,但是卻只給了我們 14個名額,每個村都有一個衛生員,結果一分下來,每個人每個月只合40元。他們靠看病維持不了生存,出診費也收不上來,進藥的利潤空間也只有14%到 15%,加上村里很窮,大村平均一個月也只能夠賣2000元的藥,小村只有幾百元。”
“路途遙遠,交通不便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彭勝華說,黃崗村距鄉政府有20公里,走路要爬坡下坎,步行要 4個小時才能到達鄉里;雖然現在公路也修到了村里,但坐車也要錢,并不是每戶人家都有坐車的錢;即使坐上了車,病人也不一定能夠經受至少一個小時的顛簸,弄不好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就有可能失去生命。
黎平縣計劃生育局局長吳應琦告訴記者,像黃崗村這樣貧困的村,要用市場化的方法解決農村醫療的問題,已經是一條走不通的路。“老百姓沒有錢,醫生看病治病,做得越多就越沒有錢,這是一個死胡同。”
村委會主任吳成龍說:“現在我們村根本就沒有支持衛生員的條件,我們村的集體經濟都是空的,我們這個地方很難發展集體經濟,現在只有通過一事一議的方法繼續籌措資金繼續支持合作醫療室,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吳成龍告訴記者:“縣衛生局和鄉政府領導到我們村來以后,他們給我們說,如果哪個大學生愿意到這個村來,3年之內能夠讓這個村的嬰兒死亡率有所下降,讓群眾的思想能夠有所改變,我們就把他轉為正式的國家干部。”
據記者4月29日得到的消息,黎平縣2005年計劃將村衛生員的補助提高到每月80元。但是否能夠因此就解決黃崗村醫療的困境,沒有人給出明確的結論。
5月14日,黎平縣委一名姓吳的副書記帶著縣衛生局、民政局、水利局、教育局、計生局、婦幼保健院等職能單位負責人前往黃崗村。黃崗村民委員會主任吳成龍對記者說:“這次來的領導算不上黃崗歷史上最多的,但表態解決的問題比過去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