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以社會和諧、均衡以及財富分配均勻而自豪的日本,正在出現兩個分化的陣營:永遠的贏家和永遠的輸家。
如今,越來越多的日本人意識到,他們并非生活在一個擁有龐大中產階級的社會,而是生活在一個中產階級日益縮小、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的“不均衡社會”中。
而讓日本國民憂慮的不僅僅是懸殊的收入差距,更有精神上的巨大差異。
井尻的失落
大阪市的一家職業介紹機構,舒適得就像是一家咖啡屋。
這里的工作人員都是女性,她們身著色彩明亮的制服,有著極其柔美的嗓音。無論來訪者多么垂頭喪氣,她們都會送上一聲“你好”。
前來尋找工作機會的人們,大都穿著深藍色的應聘套裝。他們一邊喝著免費咖啡、果汁或烏龍茶,一邊仔細閱讀著雇用說明,與職業咨詢師或公司招聘人員交談。廣播里循環播放著動聽的歌曲,“別發愁,要開心”這樣的歌詞一直在大廳里回蕩。
但免費的咖啡和歡快的音樂都不能使井尻直樹從失業的沮喪中振奮起來。井尻今年25歲,是一名專科學校畢業生。他原本想當一個環境系統工程師,但長期的失業狀態終于讓井尻相信,他不可能找到與自己專業對口的工作了。
大阪是日本第二大城市,但工作機會卻少得可憐。去年,該市失業率是6.4%,居全國第三位。
井尻對美國《時代周刊》記者吉姆·弗雷德里克斯說,在處于后工業化時代的日本,即使找到工作,他也無法迎接這場“勝者全得”規則的社會競爭游戲。井尻懷念他父輩的年代,那是日本的全盛時期,年輕人剛畢業就被公司吸納。在家長式的統治下,他們就像身處避風港,不管是生活還是事業都會得到照料和保護。
“不均衡社會”
如今,日本正在艱難地把產業重心從制造業轉移到高技術產業和高附加值的服務產業上來。與此同時,幾代日本人也在社會變遷中身處迷失邊緣。
20世紀90年代開始,日本的公共與私人產業部門紛紛大量裁員,開始中止與高風險借貸者的合作,并且簡化經營,提高效率,以便在越來越激烈的全球化經濟競爭中保持競爭力。日本有很多世界級企業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但經濟增長的同時,也使許多人身陷艱難的就業處境,他們不再擁有豐富的選擇機會或是穩定有保障的工作。
一向以社會和諧、均衡以及財富分配均勻而自豪的日本,正在出現兩個分化的陣營:永遠的贏家和永遠的輸家。前者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雇員和企業家核心群體,他們在國際大公司工作,后者是趨于邊緣化但卻在不斷擴大的社會另一群體,他們是那些生活在鄉村的窮苦老人,以及像井尻一樣生活在都市里卻充滿絕望情緒的年輕人。“過去,人們相信整個國家正在變富,那些富人只是先變富而已。”東京大學社會學家佐都俊村說,“但現在不同了,人們越來越意識到階級的存在。”日趨明顯的貧富差距,讓日本國民自稱生活在“不均衡社會”。
要找出這一現象的證據并不難。現在,在整個勞工隊伍中,兼職雇員占了30%。2月份,政府發布消息說,過去十年來,日本接受福利救濟的人數增加了60%,這是1950年此項制度設立以來首次達到100萬人關口。
像船一樣沉沒
從繁榮的東京行進400公里抵達島根縣大田市,是一個擁有3.3萬人口的冷清小鎮。連接大田市與最近火車站的是一條與小鎮很不協調的現代化高速路,在這條路上,唯一的經濟活動標記是廢棄的建筑工地。島根縣是日本最窮、人煙稀少的地區之一,除了公共建設工程之外沒有任何工業,每8位居民中就有一個與建筑行業相關。
島根縣57歲的下垣繼承了父親的一家建筑公司。20世紀90年代早期,下垣的公司達到頂峰,當時有800萬美元的銷售額和80名員工。現在,公司的薪水冊上卻只有18個人,銷售額也跌到了100萬美元以下。下垣的4個孩子沒有一個對繼承他的生意有興趣。“時代不同了。”下垣說,隱隱流露出退意,“如果我們不能跟著他們一起改變,我們就會像船一樣‘沉沒’。”
越來越多的日本人開始出現這種“沉沒”的感覺。10年前,90%的日本人認為自己屬于“中產階級”。而在去年東京大學進行的一項調查中,60%的日本人把自己的經濟地位定義為“中產階級以下”,日本國民越來越意識到“不均衡社會”的存在。
日本媒體的話題也更多圍繞著成功與失敗。不管在雜志、電視脫口秀或是商店書架上,國內辯論的主要話題都是贏家與輸家。在時尚雜志里,到處都是美容小竅門,教女性早點結婚以免成為貧窮的單身女人;新聞雜志會一一列出中學名稱,它們能保證孩子長大后成為成功者;而周刊討論的是成功者穿什么衣服,去什么餐廳;文學作品則在思考生命中成功與失敗的意義。
社會另一極
今年6月份,日本國家稅務部門公布了一年一度的全國納稅排行榜前100人名單。排在第一位的清原達郎今年46歲,是塔爾資本管理公司的基金經理,他的納稅單顯示他的個人收入約為1億美元。這是歷史上首次由雇員占據納稅榜首位。
日本許多評論家對此或喜或悲。在這個嶄新的、更講究優勝劣汰的社會里,這是一個標志性的時刻。
37歲的數字好萊塢創立者兼首席執行官藤本晉介也同意這個觀點。數字好萊塢是一所教授電腦繪圖和程序設計的學校。10年前,藤本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如今數字好萊塢已經有3000萬美元的規模,在日本全境有9所學校。藤本說,成功的法門非常清楚,就是“毅力,時機和理念”。
還有位置。數字好萊塢的總部位于喧鬧的東京御茶水地段中心,離冷清壓抑的大田市簡直有好幾光年那么遙遠。周圍是書店和東京最好的大學。
這些天,藤本幾乎都呆在六本木之丘大廈里的家中。六本木之丘那座閃閃發光的大廈是一座代表日本新興貴族階層的最新摩天大樓綜合體。它的街道上有路易·威登、三宅一生、安娜蘇等名店以及東京最負盛名的餐廳。建筑群內的兩個住宅區屬于東京最有名的高級住宅,而商務大廈里則是日本雅虎這些赫赫有名的公司。
大廈的51層是六本木之丘俱樂部,一個會員制場所,有著精美的餐廳和引人入勝的景致。每個月的第三個周四,藤本都會在這里組織一次年輕企業家的集會。這是一個有125名商務人員的協會,其中近40個人是企業的創立者和首席執行官,他們的企業年銷售額至少為100萬美元。集會的目的是聆聽企業杰出人物的演講,比如像前索尼公司首席執行官出井伸之或松井證券的總裁松井道夫之類的人物,他們還會討論當日熱點商務話題,并在俱樂部的酒吧里召開以交際為目的的雞尾酒會。“日本過去的社會主義性質的資本主義體系再也不能適應今天全球化的經濟了。”藤本說。
也許他是對的,這意味著所有日本國民必須忍受懸殊的收入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