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1日,美國常務副國務卿佐利克呼吁中國公司采取行動,免除伊拉克所欠的70億美元債務。這一消息發布后,該不該免除伊拉克債務形成中國輿論焦點。
中國是一個處于發展進程中的大國,而進一步融入國際社會是中國必然的選擇。同時,中國國內依然還有很多地方處于貧困狀態,而且金融系統依然比較脆弱。
在這樣的雙重背景下,伊拉克所欠中國的債務“免”還是“不免”顯得并不簡單,佐利克呼吁中國減免伊拉克債務,引起中國民間的大討論,這本身反映出民眾對國際外交事務的熱情。
70億美元債務由來
“70億美元的數字不知道是怎么算出來的,并不一定準確。但是政府援助這一塊很少,估計十分之一都不到,其他的牽涉到一些企業債務。”商務部對外援助司一位余姓處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中國企業與伊拉克之間的債務形成于海灣戰爭之前。據商務部發布的數據顯示,從1979年中國和伊拉克開展承包工程和勞務合作業務以來,到海灣戰爭前的1990年7月,中國企業共簽訂承包勞務合同702項,合同總金額20.67億美元,其中承包合同85個,合同金額10.82億美元,勞務合同617個,合同金額9.85億美元。
另據相關資料顯示,從1986年到1990年7月,伊方在延期付款情況下,共欠中國貿易和承包勞務款約10.87億美元,其中中國建筑工程總公司、中國路橋集團、中國海外工程總公司等都是海灣戰爭時工程欠款的受害者。
中國路橋集團當時負責伊拉克業務的袁先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該公司曾經在伊拉克修建了摩蘇爾四橋、摩蘇爾五橋、科威特橋等許多橋梁,1984年伊拉克就應該還欠款,但是直到現在“一分錢都沒有付”。
“現在伊拉克所欠債務最多的是中國建筑工程總公司,其次是中國海外工程總公司,大約三億美元,第四位是中冶集團,大約一億美元,我們排第三,不到兩個億,中國企業超過一億美元的就是我們幾家。”袁先生說。
1992年聯合國安理會成立海灣戰爭賠償委員會后,1993年中建集團就提出了索賠要求,申請的金額為4.15億美元,2002年6月,聯合國賠償委員全發放賠款,中建集團獲得3078萬美元的戰爭賠償。這筆錢是中建在海灣戰爭期間的“直接損失”,包括撤離和公司設備被伊拉克強行征用的費用。至于其余的大額工程欠款,由于屬于兩國政府的雙邊協定,被賠償委員會確認為與戰爭無關,不能通過戰爭賠償賠付。
中伊貿易史上,1983年—1991年為延期付款時期。1983年,中伊簽訂1983年—1984年經貿合作延期兩年付款的協定。1986年4月中伊又簽訂廠為期五年的“經濟技術臺作協定”,“協定”規定了中國對伊出口貿易和承包勞務的外匯份額全部執行延期付款。
“中國路橋集團等國有企業在伊拉克的業務被納入到政府框架內,歐洲國家對此很不理解。后來中國企業提出索賠,聯合國賠償委員會認為延期付款屬于政府行為,因此沒有批準。”袁先生說。
律師劉彬是中國路橋集團等中國企業處理對伊索賠業務的代理律師,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由于一些利息因素沒有算進去,最終債務應該不會少于70億美元。
美國試探中國?
其實在同一天,也就是9月21日,美國副國務卿佐利克的另一番表態同樣引起了中國媒體的關注。這番表態發生在美中關系全國委員全的一個晚餐會上,佐利克說美國對華政策“需要突破”。
他說,“如果沒有中國提供更大合作,美國將無法維持一個開放的國際經濟體系,或者是國內對這種體系的支持。”
對此,法新社評論說布什政府對華思維方式正在轉變。美國對華思維是否轉變姑且不論,一個普遍認同的事實是目前的中美關系處于一個新的敏感時期。誠如佐利克所言,在中國不斷增長的經濟實力問題上,美國國內存在一種“沸騰的焦慮情緒”。
在這種情況下,佐利克呼吁中國減免伊拉克債務或許不僅僅是巧合。上海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查曉剛認為21日佐利克的講話清楚地給中美關系定了一個調子:在美國人看來,中國的未來走向還是不確定的,美國需要明確中國是否走向一個負責任的大國,與美國之間的關系將走向一個怎樣的局面。
“因此,這次呼吁是美國的一個試探舉措,是整個外交戰略以及對華政策的一個步驟。”
9月14日,胡錦濤在聯合國宣布援助發展中國家五項計劃,對此,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副所長王逸舟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釆訪時表示,中國新時期的“援助大戰略”正在形成,但是,對于免除伊拉克債務的呼吁,王逸舟持截然相反的看法。
“減免伊拉克債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援助,伊拉克是富油國,它的政治動亂和宗教騷亂是外力介入引起的。如果減免,就等于中國替美國埋單,同時意味著對美國行動的某種認可。”王逸舟說。
有人支持有人反對
復旦大學美國問題專家趙可金則認為中國現在正處于經濟結構調整時期,中西部開發等也需要大量資金,不能大規模對外援助,70億美元的免除數額太高。在互聯網的討論中,這種觀點得到不少人的支持。
外交學院教授周永生則認為,“在中國目前并不富裕的情況下,對外援助一定要量力而行。從歷史來看,中國在對外援助上但不乏教訓。”
由于牽涉到眾多的國有企業,減免問題更為復雜,如果所有債務一筆勾銷,對企業來說當然足不公平的。
支持減免的聲音也同樣存在。上海國際問題研究所中東室主任李偉建認為,從伊拉克現在的經濟狀況和政治局勢分析,要拿回欠款是不太可能的,“與其拿不回來,不如主動放棄”。
“而且,從長遠來看,中國是要與伊拉克進行正常交往的,中國可以通過免除債務增強對伊拉克的影響。另外,重建后伊拉克的商機、市場也是不容忽視的。其石油恢復生產之后,對中國的石油進口影響也很大。所以,免除債務對于中國來說,是一個長遠投資,無形投資。”李偉建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西方國家減免后中國怎么辦
伊拉克的外債總額大約為1250億美元。日前,在伊拉克債務問題上,西方主要國家部已經做了表態。2004年12月17日,時任美國國務卿鮑威爾宣布,美國將正式免除伊拉克欠美國的所有債務,總額為41億美元。
之前,2004年11月10日,美國、德國、日本等七國集團成員達成協議,同意免除伊拉克欠巴黎俱樂部成員國80%的債務,約合330億美元。伊拉克共拖欠俄羅斯80億美元的外債,2003年12月,俄羅斯方面表示,他們將免除65%的伊拉克所欠債務。
中國也曾作過相應表態,2003年11月19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宅稱,中國從人道主義山發,將積極考慮較大幅度地減免伊拉克所欠中國的債務。
2005年6月22日,在伊拉克問題國際會議上,中國外交部長李肇星表示:我們正在認真落實對伊拉克2500萬美元援助和較大幅度減免伊拉克所欠債務的承諾。中國已向伊拉克大選提供了100萬美元援助,并為伊拉克培訓外交官及經濟管理和能源開發人才。
“在其他國家紛紛作出減免決定的情況下,中國如果‘一毛不拔’,可能是不合適的。但是在減免的措施上可以靈活一些。”周永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商務部研究院研究員梅新育認為,對于70億美元債務可以區別解決,“對于政府貸款,我們可以在一定條件下免除,以此表示中國對伊拉克人民的善意。對于企業應收賬款,政府如果替企業作主免除,這無異于非法剝奪守法企業的資產。只能采用其他方式解決。”
“在減免當中應該更多的按照市場規則來進行,而不是由政府‘一刀切’。”周永生說。
應讓公眾對“花錢”有知情權
近年來,中國的對外援助時常有大手筆。最近的一次為9月14日胡錦濤在聯合國大會上所做的關于援助發展中國家的五項舉措,其中包括“在今后兩年內免除或從其他處理方式消除所有同中國有外交關系的重債窮國2004年底前對華到期未還的全部無息和低息政府貸款”及“今后三年內向發展中國家提供100億美元優惠貸款及優惠出口買方信貸”。
“這是進人新世紀以來中國對外援助的最大手筆。”王逸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之前,9月初,中國向美國提供了500萬美元援助。而在2005年初,中國向印度洋海嘯災區的援助款也達到10億多人民幣。2002年,中國還為阿富汗重建提供了1.5億美元的援助。
“這并不是‘打腫臉充胖子’,中國在國際合作中獲益,當然也需要盡自己的一份責任。另外這樣也可以緩解一些中國威脅論的壓力。”王逸舟說。
網絡上的激辯折射出中國民眾對于外授事務的關注,因為這關系到每位納稅人的利益。專家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讓民眾有更多的知情權和參與權。
上海大學文學院安全與國際研究中心教授倪樂雄對《瞭望東方周刊》說:“政府在對外援助的決策過程中應多聽取各方面意見,對輿論有個交待。”
“貸款也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要考慮貸款風險,對發展中國家的項目以及國家的信譽都要進行考察,如果完全不能贏利,可能到最后還要求中國減免。所以在審查項目時要綜合考慮,既要有政治和戰略考慮,也要有商業計算。”周永生說。
在制度方面,中國的對外援助制度也仍然有待完善。趙可金介紹,中國的對外援助是由人大通過總的財政支出方案,但其使用沒有具體論證,而是委托財政部門和商務部會議。
相比之下,西方國家在這方面的設計更為細致。“美國的對外援助是由國務院、國際開發援助署每年提出評估報告,提出對外援助提案,包括對外援助的國家,地區、援助理由、數額等,提交國會討論,然后由國會通過對外援助法案。”趙可金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隨著中國對外援助越來越多,應對此充分重視,在程序上和制度設計上應更完善,特別是完善人大論證通過的制度。”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