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游弋在江南一條蜿蜒流淌的江里。我見過緩緩駛過的烏篷船和岸邊美麗的油紙傘,以及江南少女那宛如遠山青黛般秀氣的眉。繁星倒映江面,江火如眠的夜里,我常常貼著船板看那些衣著光鮮,笑容燦爛的人們。
有一天,正和浪花嬉戲的我猛地被打撈進一個密不透氣的空間。我使勁地掙扎,但仍不能破網而出。柳篾筐成了我的棲身之所,沒有了如絲帛般潺潺而過的水流,沒有了箏箏天籟般的絲竹,沒有了江邊燦爛怒放的桃花,我渾身燥熱,呼吸急促,四周的嘈雜和那個挽著褲腿,一身腥氣,笑瞇瞇數著臟兮兮鈔票的男人都讓我明白了一個殘忍的現實:我正被待價而沽。
正午,我被盛進一個透明的塑料袋里帶回了一個被叫做家的地方。
我被置在窗臺上一個魚缸里,我的身邊是一株美麗的,散發脈脈清香的百合花。
那株百合花羞澀嬌柔,她剛被主人從山里挖出,她身上幽幽的香味,使我恍惚重回到了那段清新美好的江南歲月。
每天我從睡夢中睜開眼睛 ,她都靜靜地看著我,太陽的金色光鍍在她的葉片上,使她宛如一位羞紅了臉的懷春少女,楚楚動人。我看著她澄澈淳樸的眼神,嬌美婀娜的身姿,心里不禁怦然一動,難道我愛上這株靜如處子的美麗百合了?
一日一日,我們就這樣深情相望。近在咫尺,卻遠隔著那層透明的缸壁。
一日,主人出門遠行,忘了給百合澆水,我望著心愛的女孩慢慢地憔悴,萎縮,卻無可奈何。我心急如焚,不斷地祈禱主人快快回來,但是主人卻遲遲未歸。一天晚上,我正在睡夢中,迷糊中聽見微弱的聲音:“水,水!”我睜眼一看,頓時傻了,月光下,百合花奄奄一息,臉色干澀臘黃,嘴里不斷地呻吟:“水,水!”
困境之下,我開始瘋狂地撞擊魚缸,魚缸卻紋絲不動,我的焦急和憂慮匯集成巨大的能量,我猛地躍出了魚缸!我跳躍著趔趄著來到百合的身邊,我吐出新鮮清涼的魚液送到她的花葉,花蕊,花莖——我使盡全身的力氣不斷地吐著,吐著,當我累得快要死去的時候,我還不忘把最后一口魚液送到她的花根處。第二天早上,主人回來后,看見我躺在百合旁邊,一邊嘟囔:這條魚怎么在地上呀?一邊重重地把我丟回魚缸!
我和百合花戀愛了,那是一段甜蜜溫馨的日子。我們共同看夕陽,聽風聲,一起猜測山的那邊是什么。
而百合在一天早上離開了我,她被送往城里的花店。沒有她的日子,我落寞無聊,于是,我下定決心去城里找她。
我從水池的下水道里逃走了。在漆黑腥臭的地下水道里不知道游了多久,身上不知被劃了多少道傷痕,九死一生,我終于游進了一條河中。從這條河里,我又竭力游向城市。
我想我一定會重新見到她的!想到她嬌媚的容顏,我渾身充滿了力氣。在那條護城河里,我再次被打撈,在被打撈的瞬間,我想象著在陸上和她重逢的喜悅。
這次我進了冷藏箱,我身上結滿了晶瑩的冰花,但為了見到我愛的人,我愿意忍受著那徹骨的寒冷。在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我終于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她。她在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捧著的花瓶中,她的笑容不再單純,她的眼睛流光轉兮,正在和那名貴的花瓶調情,也許有了那名貴花瓶的包裝能使她忘記大山出身的卑微吧!她忘了我,忘了那些四目相對的美麗時光。
在被拋進油鍋的一剎那,我沒有積聚力量躍出,我想起了那個和她相濡以沫的夜晚。是不是所有的戀情都從相濡以沫開始,而又以相忘于江湖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