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天,費奧多·席德洛夫斯基都會組織一支遠征隊,動用卡車、水陸兩用車、飛機和船只,深入西伯利亞東北部的凍原。在北極漫長的白晝之中,他和隊員會花上一連好幾星期的時間發掘猛犸象的骸骨和象牙。
這些古老的骨頭,為費奧多帶來非常優渥的生活。一只上等品質的暴龍平均行情是數百萬美元,而一具組裝完整的猛犸象骸骨值25萬美元以上。他通常將最好的化石以車身填補劑和亮光漆修復,然后組裝成完整的骨架;品質略差的骨頭和象牙則雕刻成棋組和小飾品;最不值錢的就磨成粉末賣給中藥商。也就是說,所有的東西都能賣錢。
各種各樣的化石商
費奧多是靠挖掘并販賣化石來賺錢的自由工作者,這個小圈子里的人幾乎全是男性。我花了幾個月時間追蹤化石商,并研究他們的交易。
在我的采訪行程中,我目睹了肆無忌憚或未經訓練的業者所造成的傷害,也看過一些化石商人細膩慎重地開采化石,以類似牙科用的精細工具清除萬古以來的沙塵,并詳細記錄他們的發現。學術界的古生物學家傾向于把所有化石業者視為一丘之貉,是貪婪的粗人、科學的敵人,這樣的指控并不公平。
但是這并不表示每一個商人都是正派經營。化石買賣大部分是以現金交易,而國際交易往往涉及賄賂海關官員和警察。這些買賣總是暗中進行,因此我們無法估算全球的交易總額,但根據化石業者和科學家的推測,每年的交易金額有數千萬美元。
眼見奇珍變商品
化石市場是在20世紀80年代末期開始發燒。當時,來自日本的化石商趁著一場泡沫經濟的高峰,大量收購美國最大最好的化石,運回日本陳列在新建的博物館中。日本人的狂熱,讓化石價格飆漲到大多數美國科學家和博物館都負擔不起的地步,除非有闊綽的捐贈者或大企業支持,否則根本無法在拍賣場上競標。
化石價格于1997年飚漲到空前高峰,當時麥當勞和迪斯尼展現了天才的行銷手腕,為芝加哥的菲爾德博物館出資,以836萬美元天價買下一只名叫“蘇”的暴龍,將它展示給全世界的小朋友看。這項交易成為轟動媒體的大事,也讓美國西部的地主們意識到,埋在他們土地中的骨頭具有什么樣的市場價值。化石原本被視為科學界的珍奇,這回卻變成了具有潛在利潤的商品,它們最終的歸宿,通常是太平洋岸最氣派豪宅的臨海大廳。
古生物學家哀嘆化石一旦淪為私人收藏,就無法進行科學研究;而鄉村的地主們則愈來愈不愿理睬那些只能不花錢進入化石地點的科學家(相對地,商人通常會付給地主一部分利潤),科學家和他們過去幾十年來每年夏天都會造訪的農家,已然反目成仇。
跟費奧多同行
費奧多邀請我和攝影師強森一起加入他的遠征,有位獵人向他透露了一具完整幼象骨骸的位置,這可是稀世之珍,他希望我們能幫他把這一發現記錄下來。

我們的飛機終于搖搖晃晃地在切爾斯基滿是坑洞的跑道上停了下來。切爾斯基位于北極圈內的雅庫特自治共和國,是科力馬河畔一座繁華落盡的港口城鎮。休息一天后,我們穿上長過膝蓋的高統靴,登上費奧多租來的直升機,朝北飛了300公里,來到北極海海岸。
第一站是一條蜿蜒溪流邊上一幢簡陋的小木屋,費奧多的兩名手下已在這里待了兩個月。他們將采集到的猛犸象骨骼和象牙搬上直升機后座,接著我們又起飛前往幾公里外一座高聳而飽受侵蝕的海岸峭壁。稍早前,波里斯查克在這兒發現了一個如洗衣機一般大的成年猛犸象頭骨,他們將頭骨拉上來,裝入直升機。
當天行程的最后一站是安德留什基諾村。當我們的直升機嘎吱嘎吱降落地面時,人群呼喊著從他們的水泥屋涌出來歡迎我們,臉龐上堆滿了笑容。這些村民屬于少數民族尤卡吉爾人,靠趕牧馴鹿維生,有些人也為費奧多采集化石,以貼補有限的收入,盡管在他們的文化里侵擾猛犸象是一項禁忌。費奧多給他們的酬勞是現金、雪車、船、舷外馬達,最近還給了他們一組激光舞廳器材,準備裝在新的休閑中心。
一臺木雪橇由曳引機拉著朝我們駛來,上面堆滿了動物的頭骨、肋骨、脛骨和股骨,最上頭還放了一個猛犸象的頭骨,以及一對豎立起來比NBA籃球選手還高的金黃色象牙。這些戰利品全都堆上直升機后,一路飛回切爾斯基。
尋找小猛犸象
第二天深夜,我們登上一艘用來設置浮標的公務船,準備踏上一趟770公里長的科力馬河之旅。尋找小猛犸象的行動終于展開了。
出發后的第二天傍晚,我們在發現化石的地點附近上岸,費奧多手下發現的巨大股骨和一些其他骨骼就躺在這里。俄羅斯化石采集者通常使用加壓水來沖掉覆蓋在猛犸象骸骨上的泥土,現在惟一可用的水源卻是幾百米外的一個小水塘。
令大家感到泄氣的是,直到水塘干涸,他們還是只挖出幾根骨頭。這只年幼的猛犸象要不就是在其他地點被殺害、部分遺骸被捕食者拖到這里,要不就是遺骸已被幾千年來的雨水和融雪沖散。我們只好離去。費奧多非常沮喪。
返回切爾斯基的途中,船停泊在一個只有3間小屋的聚落。去年夏天,費奧多雇用住在這里的幾名漁獵戶幫他搜集他們發現的任何骨頭。在這里,費奧多得到了500多公斤重的骨頭,他付給這些人相當于1.6萬美元的錢,并答應會送來一臺雪車和一具舷外馬達。
再次啟航大約20分鐘后,我們被攔了下來,4名迷彩風衣上有環保委員會刺繡徽章的男子登上船。費奧多輕松地向這些官員保證是他們多慮了,何況,他們難道不想要一臺全新的舷外馬達嗎?不止這樣,他們以后若能幫他采集化石,他一樣會高價收購。這些原本守護這片土地的人對他們的新施主連聲道謝,用力跟他握了握手,跳回他們的快艇離去。
他們能否攜手合作
在這場商業與科學的戰爭中,核心問題是:地球上的化石究竟有多豐富,或者多有限。對此,雙方各有自己的說法。科學家說:“沒有任何關心環保的人會認為有哪種資源是無窮的。”化石商的回應則是:“無脊椎動物幾乎取之不盡。至于脊椎動物呢?就連暴龍化石也已經不稀奇了。簡言之,化石并不稀有。”

一個可能的解決辦法是讓化石商和學者攜手合作。科學家可保留原始化石以供研究,商人則可制作高品質的鑄模,這對大多數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家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如此一來,科學家便能接觸更多的標本,而從公有土地上合法采集的化石也能以鑄模形式供應私人市場。
盡管如此,和這兩派各執己見的人相處多日之后,我猜想他們要到很久以后才有可能彼此合作。究竟多久呢?沒有人能夠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