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舊社會里,農民的孩子很少有能念上書的。父親出身貧窮,就更談不上讀書了。但他樸實、善良、忠厚、正直、勤勞的品德和樂于奉獻的精神激勵著我的一生。
父親從小看牛看馬,成人后,就一直給他人(后來為生產隊)使牛耕地。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父親每年有半年以上的時間都是駕著犁頭或者耙子旋轉在牛尾巴的后面。凡是父親給犁過地的主人,不管遠的、近的,都夸他犁田犁得好。特別是田邊地角,他一定是要犁到家的,決不讓主人操心,不需要再用人挖田角。在幾年、十幾年乃至今日,還能聽到鄉親們對父親的贊揚聲。
父親有堅強的意志和超人的吃苦耐勞精神。由于家庭貧困,他常年打著赤腳泡在田里,每到冬天,他的腳就會皸裂,再赤腳犁田,他腳的裂縫就更大得嚇人,常常看得見腳后根裂縫里的紅肉,一遇振動,還要流血,看了使人害怕,但父親從未因此而休息過一天。痛得厲害的時候,就是每天睡覺前用熱水洗去腳上的泥巴后,把蠟燭(那時叫洋蠟)或牛油燒化后滴在裂縫里,把裂縫填起來,以免寒風和冷水滲進去。雖然痛得鉆心但只有這樣才能填補裂縫。在沒有蠟燭,沒有牛油的情況下,就把牛膠煮化后用舊布塊沾上牛膠,再貼在裂縫上面,防止寒風和冷水的襲人,臨時解決疼痛,第二天照常出工下田。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也從未聽到他叫過一聲苦,哼過一聲痛。
由于長期赤著腳在田里跟著牛尾巴轉,免不了玻璃片、竹棍、柴棍把腳劃傷劃破,一般小傷出血他根本不在乎,連管都不管,如果傷得嚴重,也只是用破布包扎一下,堅持幾天就過去了。
父親非常愛惜集體的財產。1961年夏天,公共食堂解散,實行以隊為基礎的核算方式。為了便于犁地父親向生產隊承包飼養了一條水牛。在他為生產隊犁田的十多年間,他所使用的犁頭、耙子破了,爛了,能自己修好的,他決不去麻煩隊上。在父親的精心飼養下,那頭牛一直長得膘肥體壯,保持著旺盛的“戰斗力”。
1973年我退伍返家,這時父親已是年過花甲的老人了。可他仍然伴隨著那條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當我看到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勝任犁田的勞作時,才建議隊上把父親從犁地的崗位換了下來,當上生產隊里的“豬倌”。在他接手豬場之前,隊上的豬場里總共只有大小十二、三頭豬,一年幾個節日很少殺豬分給社員。自從父親接手豬場后,心里總是想著如何保證每個節日有豬殺。每天一大早父親就忙著先要喂飽圈里的豬后才回家吃早飯,中午、下午他想到的、忙著的還是圈里的豬。哪個圈衛生,哪個圈需要打掃,哪個槽需要干的,哪個槽需要稀的,他都要周密安排,精心操作。工夫不負有心人。從他接手的第一年,圈里的豬就從十二、三頭發展到二十多頭。第二、三年就達到四十多頭。每個節日幾乎都要殺一兩頭。分肉時,社員們個個喜笑顏開。直到1976年春,我們發現父親的臉上長了一個肉瘤,洗臉時,常被擦破流血。當我和妻子把他接到四一○廠醫院檢查時,才發現那是癌的病變,醫生為他作了手術,切除了臉上的肉瘤,回家稍事休息后,他又操起了喂豬的活。直到我們見他的體質實在虛弱,強行不讓他喂豬時,他才把喂豬的活路交待給生產隊。之后在不到一年的時間父親就離我們而去了。
父親的一生是貧苦的,平凡的。但他的精神可用北宋時期愛國將領李綱的詩《病牛》來形容:“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他沒有給我們留下什么物質財富,卻留下了樂于奉獻的“病牛”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