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敵情
“叭、叭、叭”幾聲清脆的槍響,打破了黑夜的寧靜,也驚醒了俊嶺的惡夢。
晚上俊嶺入睡不久,土匪就把縣中隊給包圍了。隊長帶領全體戰士英勇奮戰著。俊嶺架起他的輕機槍,朝著土匪猛烈地掃射著。土匪可真多啊,黑壓壓的,掃倒一片,又上來一片,一個個面目猙獰。突然間輕機槍啞了,一群土匪獰笑著向他撲來。他掄起輕機槍朝土匪砸去。這時一個土匪向他開槍了,叭叭叭,幾顆子彈呼嘯著飛向他的腦門兒……啊!他驚叫一聲,猛地睜開雙眼,心在“咚咚”的狂跳著,出了一身冷汗。那槍聲是從夢中聽到的?還是從窗外傳來的?他正迷惑之間,耳旁突然響起班長低沉的命令聲:“快起床,有情況!”俊嶺一下清醒過來,腦子里卻一片空白。他趕緊爬起來,抓起衣服就穿。可是因為太緊張了,不是手伸不進衣袖,就是伸錯了褲腿兒。
“我的褲子,我的褲子呢?”劉金鋼在那邊嚷著。
“不許出聲!動作要快!”班長低聲命令著。
“黑燈瞎火的看不見,拉開燈多好啊。”劉金鋼還在小聲嘟囔著。
“想找死啊!”班長說的一點不假,如果大敵壓境,你要拉燈那不就等于給敵人指明目標嗎?再說要在野外宿營、作戰哪來的電燈呢?就是在城市開戰,被敵方斷電的事不是常有嗎?屋子里的氣氛太緊張了!全班戰士都在摸著黑默默地穿著衣服,只聽見撲欏撲楞穿衣服的聲音和急促的喘息聲。
“我的襪子呢?”孫曉鵬又在那邊小聲嘀咕起來。
“不要慌張!”班長提醒大家:“帶上武器,門外集合!”
俊嶺終于穿戴整齊,抄起輕機槍沖出門去,孫曉鵬緊跟在后面,其他戰士先后跑出來。只聽劉金鋼還在后面嚷著:“等等我!我還沒穿鞋呢!”他在屋里弄得嘰哩呱啦亂響。在班長的催促下,劉金鋼這才像大姑娘上轎似的出來了。班長帶領全班跑步來到集合地點。這時二班、三班也到齊了。隊長簡短介紹:夜間兩點發現敵情,有幾個敵特分子向烈士陵園方向逃去。然后隊長下達命令:“一班在左,三班在右,二班中間,向烈士陵園方向搜索,一定要抓住敵人!馬上行動!”全隊立即展開搜索。每個班分成兩個戰斗小組,機槍組由班長指揮,步槍組由副班長率領。
黑夜像一只龐大的怪獸,吞噬了世間萬物。零零落落的,不時從烈士陵園方向傳來幾聲槍聲,使黑夜顯得更加陰森恐怖。俊嶺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腦子里滿是電影里看過的特務可憎的嘴臉。他覺得四周圍,在夜幕的背后,到處隱藏著無數雙陰險狡詐而充滿兇光的眼睛。無數個黑洞洞的殺氣騰騰的槍口在瞄準他。完了,這回可完了!不要害怕,要勇敢,要堅強!他盡管在為自己壯膽,可無濟于事。他開始暗罵自己:你這個膽小鬼,你這個狗熊!你不是夢想當英雄的嗎?咋一到節骨眼兒上就這么不爭氣了呢?要當英雄!別當狗熊!對,豁出去了,不就是犧牲嗎,為保衛祖國犧牲了是光榮的呀!
俊嶺和另一名戰士,在班長指揮下時而臥倒,時而前進,仔仔細細地搜索著,不放過每一個墻角,不漏掉每一個洼坑。班長一再叮囑:發現目標不許開槍,要抓活的。快接近烈士陵園時,俊嶺突然發現一個土包后有個鬼鬼祟祟的黑影。俊嶺想到,這不正是立功的大好時機嗎?就向班長示意,班長隨之揮手,大家迅速包抄過去。不料那黑影好像是發現了他們,掉頭就跑。俊嶺不顧一切地追上去,此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根本不考慮那黑影開不開槍。他很快追上黑影,掄起機槍朝著黑影打過去,“當”的一下黑影應聲而倒。沒容黑影爬起,俊嶺的第二下又落了下去,黑影慘叫一聲。“高俊嶺,快住手!抓活的!”班長邊喊邊用手抓住俊嶺的機槍。
那黑影在地上直打滾兒:“唉喲!高俊嶺,你這家伙真狠啊!”俊嶺一愣:這家伙怎么認識我呢?這聲音也很耳熟不是?俊嶺撲上去扭住那家伙,不覺失聲大叫:“班長,這家伙是劉文書!唉喲,幸虧把他抓住了,要不這狗特務就隱藏在咱們身邊,那可太危險了!”他死死扭住劉文書的胳膊,叫另一名戰士幫忙,把劉文書捆了個結結實實,又從劉文書身上搜出一把手槍。劉文書“嗷嗷”怪叫著:“高俊嶺,你輕點兒,以后我再找你算帳!”
“你再不老實我打死你!快老實交待,你參加的是哪個特務組織?代號是什么?接受什么任務?”俊嶺煞有介事、咄咄逼人地審問著。旁邊一個老兵忍不住笑起來,班長也“噗哧”一聲笑了,劉文書哼哼唧唧地似笑非笑。俊嶺被他們笑得如墜五里霧中,站在那里發愣。班長告訴他,劉文書是假設敵。俊嶺這才如夢方醒,也傻呵呵地笑了。
他們和副班長匯合后,押著劉文書,趕到指定的集合地點——烈士陵園。隊長正在那里等候。班長上前立正敬禮:“報告隊長,我們一班搜索完畢,抓獲敵特務分子一名,繳獲手槍一支。”
隊長滿意地點頭:“很好。”二班和三班也陸續前來報到,沒有發現目標。隊長皺皺雙眉,然后把另一個假設敵何副隊長叫出來。隊長打著手電筒開始一個挨一個,從頭至腳仔細檢查著每個戰士的裝束,發現有個別新兵或風紀扣沒有扣,或武裝帶沒扎緊,或鞋帶沒系好。當查到孫曉鵬時,孫曉鵬局促不安眼瞟著隊長的眼睛。隊長叫他提起褲腿時,他戰戰兢兢地提起褲腿。終于露餡了,原來他沒穿襪子,那該死的襪子不知藏到哪兒去了。唉,真倒霉,真丟人!
檢查完畢,隊長當場作了講評,對在這次緊急集合中表現好的戰士給予肯定和鼓勵,特別對抓獲敵人的俊嶺夸獎了幾句;對表現差的戰士提出要求。最后,隊長強調各班回去后好好總結一下。
回到班里,一班班長藍棟氣鼓鼓沖著副班長丁子安發火:“丁副班長,你們干得好啊,連個假設敵都搜不到,干什么吃的?真熊到家了!”原來另一個假設敵何副隊長就隱蔽在副班長他們負責搜索的區域內。
丁子安和步槍組的幾名戰士垂頭喪氣,一副敗軍之相。丁子安不服氣地申辯道:“班長,何副隊長太狡猾了,這你又不是不知道。”劉金鋼也隨聲附和:“就是,我們都搜遍了,他藏哪兒了?”孫曉鵬也跟上一句:“班長,他是不是藏錯了地方?還是又到別處去了?”
“少羅嗦!你們甭找理由,按理說再狡猾的狐貍也逃不過好的獵手,而你們——一群狗熊!”班長越說越來氣,抬腿給丁子安和劉金鋼各一下。當踢第三腳時,他遲疑地看看孫曉鵬,把抬起的腿又放下來,只狠狠地瞪他一眼,愣了愣,吼道:“快找襪子去!下次注意,再丟三落四的,看我怎么教訓你!”“是是是!”孫曉鵬連連點頭,那樣子十分滑稽可笑。班長咬了下嘴唇,咽了口唾沫,把笑吞到肚里。這時候他看見俊嶺一邊噌噌噌地擦著輕機槍,一邊得意洋洋地哼哼唧唧,就又沖他喝斥道:“高俊嶺,別翹尾巴!你以為你是擒敵英雄嗎?那是假設敵,要是真的是敵人的話,你那么魯莽地往前沖,不送命才怪呢?”
廁所軼事
在今天的班務會上,班長表揚劉金鋼犧牲休息時間幫助飼養員打掃馬棚,又表揚孫曉鵬搶著替炊事員刷鍋洗碗。俊嶺心里癢癢的,在暗暗等待著班長提到他的名字。可沒想到班長卻話題一轉,說到中隊正在開展的“三不”活動上來。俊嶺有些失望,忿忿不平地想:班長真不公平,別人干了彈頭兒大點兒好事就掛在嘴邊上,我做了地雷大的好事竟只字不提!
“咚、咚、咚”,俊嶺使勁兒掄動十字鎬,那地上的凍冰——準確點說是凍尿,在俊嶺的十字鎬下面潰不成軍,四分五裂,有的濺到俊嶺的臉上,有的飛入俊嶺的脖領,好涼好涼!真臟真臟!可他全然不顧,仍舊奮力揮鎬。
別看天峻縣城這么偏遠,小得可憐,廁所卻極富特色,大便與小便分開,大便到一米多高的小二樓上,樓上是木制的地板,又用木板隔成若干蹲位,又寬敞又清潔又舒適;小便則在小樓一側的小池子里。一到冬天,尿液現尿現凍,小池子都凍滿了,到處亂流,泛濫成災,連小樓門外都凍上一層冰,一不留神就被滑倒。俊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白天訓練太緊張,沒有時間,這天吃過晚飯,他一抹嘴兒就偷偷扛上鐵鍬和十字鎬,直奔廁所。
俊嶺干得正起勁,班長來了,俊嶺心里一陣竊喜,莫名其妙地干勁大增。誰知班長卻視而不見,急急慌慌地徑直跑上小樓,出來時也裝做沒看見俊嶺,連聲招呼也不打就揚長而去了。俊嶺心里漫上一絲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些天來,中隊正轟轟烈烈地開展“三不”活動,即不抽煙,不喝酒,不亂花錢。可個別煙癮大的戰士一時戒不了,就跑到廁所里偷著抽煙,其中就有劉金鋼。今天的班務會上,班長對劉金鋼提出警告。剛受過表揚正揚眉吐氣的劉金鋼,一聽立刻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在班務會快結束時,劉金鋼突然氣呼呼地嚷了一嗓子:“班長,我有意見!”
班長說:“你嚷什么?有意見就提嘛。”
劉金鋼臉紅脖子粗地說:“有的人像是烏鴉落到了豬身上,光看見別人的毛病,看不到自己的缺點。”
“少羅嗦,你對誰有意見就直說。”
劉金鋼眼皮一麻,扔出一句:“我說的就是你!”
班長像被噎住似的,嘴張著,眼瞪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班長和劉金鋼身上,班長忽然笑了。
“你甭笑,你亂花錢,那天你還偷著買糖吃呢。這件事他倆都知道。”劉金鋼一指俊嶺和孫曉鵬:“你倆快說,有沒有這事?”
俊嶺心一橫,一點頭:“有,這事我知道。”孫曉鵬卻眼珠一轉,欲言又止。
班長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臉一紅,立刻由晴轉陰,很不耐煩地說:“你對我還有什么意見,你就盡管提吧!”
“班長,你這是什么態度!”劉金鋼不依不饒。俊嶺也在一旁幫腔:“班長,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要聞者足戒,聞過則喜,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班長只好認錯:“我不對,以后改就是了。那你呢?”
劉金鋼脖子一梗:“你改我就改!”
“那好,一言為定,你要把煙戒了,我保證不亂花錢了。”大家憋不住直想樂。
這一天晚點名,隊長根據各班匯報的情況,對一周來全隊涌現出來的好人好事進行表場時,首先喊到俊嶺的名字。俊嶺毫無思想準備,一時竟懵住了。直到隊長再次喊到他的名字,他這才“唰”地立正喊“到”。接下來隊長把他清除廁所凍尿的事大大地贊揚了一番。戰士們熱烈鼓掌。俊嶺就像吃了順氣丸,又像灌足了美酒,不覺飄飄然。
晚點名一解散,俊嶺一邊哼著歌兒,一邊蹦蹦跳跳地向班里走。班長一聲喝斥:“高俊嶺,別翹尾巴!”一盆涼水潑下來,俊嶺頓時感到從頭涼到了腳,似乎連心都涼透了。
第二天,俊嶺在廁所外碰到劉金鋼,劉金鋼沖著俊嶺就是一拳:“好小子,鬧八開那天我在廁所偷著抽煙,是你打的小報告?”俊嶺一下愣住了,莫名其妙地看著劉金鋼:“你偷著抽煙我什么時候看見的?”
甭裝蒜!我想起來了,就是你錛凍尿的那天。”
俊嶺濃眉一皺,尋思著說:“那天,那天我根本就沒看到你嘛!”
“得了得了,少來這一套,就是你打的小報告!”劉金鋼一口咬定。
俊嶺濃眉一聳,雙眸如劍直逼劉金鋼:“是又怎么樣!你還想打擊報復嗎?劉金鋼,你聽著,那天我確實沒看見你,要看見你抽煙我當時就把你的煙給掐了!”
“你敢!你算老幾,還想管我?我現在就抽給你瞧瞧!”劉金鋼急眉火眼地翻出煙來,明目張膽地叼上一根,就想點火抽。
說時遲,那時快,俊嶺一手直奔他嘴上那根煙,一手抓向他手里的那盒煙,一眨眼,那支煙那盒煙統統被摔到地上,俊嶺接著用腳蹭,竟被碾成了碎末。劉金鋼兩眼冒火,“哇哇”大叫著猛撲上去,俊嶺一閃身躲開了,劉金鋼撲了個空,來了個嘴啃地。這場面正好被班長看見了,結果俊嶺又平白無故地挨了一頓批。等班長弄明白怎么回事,劉金鋼的屁股也就難逃一腳了。
鐵軍,槍聲伴你同行
大鐵犧牲了!這消息就像是個晴天霹靂。當艾英跑來告訴俊嶺時,俊嶺一時都懵了。“不,不可能!你胡說!”俊嶺聲嘶力竭地沖著艾英喊叫著。
大鐵名叫鐵軍,是鐵道兵五八四七部隊的。去年他們才進駐天峻縣,來修建青藏鐵路哈爾蓋到德令哈這一段。俊嶺和大鐵的相識是從打籃球開始的。
天峻縣中隊有一支小有名氣的業余籃球隊,去年在軍分區運動會上他們奪得籃球比賽第二名。藍棟和俊嶺都是隊里的主力,一個是左前鋒,一個是右前鋒。俊嶺的三步上籃最漂亮,姿式優美,動作迅捷,得球之后,一過中線,哪怕對方有兩三名隊員防守,他都能突破過去,跨到籃下,完成瀟灑的投籃動作。藍棟的“蓋帽兒”最出色,他不僅爆發力強,彈跳得高,而且下手狠辣,多強的對手也懼他三分。中隊副隊長何忠是籃球隊的隊長,不愧是全隊的核心,他身材不高,卻非常靈活,在場里像條泥鰍一般神出鬼沒,發動進攻,組織防守,游刃有余。去年他們三個又被選拔到軍分區籃球隊,到省軍區參加比賽,獲得亞軍。回到天峻后,俊嶺他們經常在星期日和縣聯隊進行比賽。縣聯隊由縣直各單位組成,不過是臨時結合,雙方交戰,俊嶺他們屢屢獲勝,從未敗過。可是自從鐵軍的部隊進駐天峻以后,俊嶺他們的霸主地位再也不能穩固了。他們有一支實力很強的籃球隊,籃球隊有一位鼎鼎大名的隊長——大鐵。和大鐵他們初次交鋒,俊嶺他們就慘遭失敗:六十比八十八。那天大鐵表現得最為搶眼,他人高馬大,卻非常靈活,能攻擅守。他既是隊長,又是場上的靈魂,他要進攻銳不可當,他要防守固若金湯。在他面前,俊嶺的三步上籃威力大減,藍棟的“蓋帽兒”次次受挫,連何忠也只好望“球”興嘆。那天大鐵一人獨得四十八分。俊嶺他們不服,于是便接二連三頻繁開戰,一場比一場激烈,一場比一場精彩,吸引了小城多少少男少女,有多少妙齡少女那熾熱的目光死死粘在何忠、藍棟、俊嶺、大鐵這幾位青春年華展風采、馳騁球場逞英豪的大兵身上。俊嶺他們越戰越勇,雖然還嘗不到勝利的甘果,但比分卻在一點點拉近。俊嶺他們不斷地從失敗中總結經驗,分析原因,謀劃對策,加強訓練,真正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就在上個星期天的較量中,俊嶺他們充分利用整體配合的優勢,克制大鐵個人技術的發揮,果然大見成效,雙方以平局告終。俊嶺他們憋足勁兒,決心在下個星期天的交戰中,一舉全勝,挽回顏面。可萬萬也沒想到,大鐵竟……
許久許久,俊嶺這才冷靜下來,他癡癡呆呆地望著眼前還穿著白大褂、哭成淚人兒的艾英,馬上意識到那不該發生的事真的發生了。他不由得長嘆一聲,潸然淚下。“艾英,你快告訴我,大鐵是怎么犧牲的?”他迫不及待地追問著。
艾英嗚嗚咽咽地告訴他:“原來大鐵是在開鑿關角山隧道時,被突然墜落的一塊大石頭砸死的。據說那塊大石頭是砸向他身旁的戰友,在千鈞一發之機,大鐵奮不顧身沖過去,把戰友推到一邊,自己卻被大石頭砸在下面。等戰友們把他搶救出來,他已奄奄一息,在送往衛生隊的途中,他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大鐵真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大鐵的遺體被安葬在天峻縣的烈士陵園。烈士陵園在縣城西南的一座小山丘上,在這里長眠著許多個革命先烈,其中就有遭土匪襲擊時犧牲的天峻縣中隊的全體烈士。安葬大鐵那天,五八四七部隊的指戰員,天峻縣武裝部的首長,天峻縣中隊的戰士以及縣地方領導和各界群眾紛紛前來為英雄送行。那長長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到這座光禿禿的小山丘上,仿佛一下栽上一排排綠樹,給這里帶來了勃勃生機。
幾天以后,這座小山丘上的一排排老墳墓前面的一堆新土前,肅立著三位軍容整潔,英姿勃發的戰士。他們是藍棟、俊嶺、艾英。藍棟身上還背著一支沖鋒槍。今天他們要來彌補一個遺憾,幫助大鐵完成一個生前未能實現的夢想——那對于軍人來講不該是夢想啊!
常言道,不打不相識。俊嶺和大鐵就是在球場上激烈的拼爭中相互認識和熟悉的。俊嶺在和大鐵相識后,就認識了艾英。艾英是五八四七部隊衛生隊的一名衛生員,她長得身材修長,白白凈凈的瓜子臉,彎彎的秀眉,長長的睫毛,水汪汪的大眼睛,愛說愛笑,那笑聲清脆甜潤,富有磁性,特別誘人。艾英是大鐵的崇拜者,追隨者,每到星期天,她就早早地來到縣里的籃球場,在那里等候。比賽一開始,她的目光就一直追隨著大鐵的身影,后來又被另一個人吸引過去,那個人就是俊嶺。艾英的目光就在大鐵和俊嶺身上飛來掃去,一會兒落到跳起投籃的大鐵身上,一會兒又落到正在三步上籃的俊嶺的身上。
有一次賽事結束后,大鐵跟俊嶺交談了幾句。大鐵在場上就像一只勇猛無比的老虎,在場下卻像一頭溫順可愛的駱駝,是一副憨憨實實的笑模樣。他們正交談著,艾英跑過來。初見女同志,俊嶺很靦腆,很拘謹。艾英倒挺大方,主動跟俊嶺打招呼。在對視的一剎那,艾英眼里有一種火辣辣的東西,俊嶺只覺得眼睛像被灼了一下,馬上低下頭去,心“怦怦”地狂跳著,剛冷卻的身體又燥熱起來。但是,艾英那“咯咯咯”的笑聲,在俊嶺聽來,是那么美妙,那么動聽,剛輸球的沮喪和不悅一掃而光,心頭的陰霾散去了,眼前一片明朗,心在慢慢地舒展著……
他們之間距離一下拉近了,無拘無束地攀談起來。一深談,俊嶺才知道大鐵和艾英都來自渤海之濱的冀中平原。大鐵和艾英來自同一座城市,又在同一個部隊里,早就成為老朋友了。在這遙遠的地方邂逅,他們大喜過望,都感到非常親切,好像不是來自一個省份的,而是來自一個縣的,甚至一個村的,彼此早就熟識。年輕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眼里同樣閃爍著瑩瑩的淚光,臉上也都蕩漾著欣喜的漣漪。
藍棟聽說后,哈哈大笑著掏出錢來遞給俊嶺,叫他快到商店買東西。俊嶺看看手里的錢,又看看班長問:“買什么東西啊?”
“你看你,還用我教你啊。商店有什么好吃的就買什么。”
“班長,買多少?”俊嶺又問道。
“少羅嗦,多買點,快去!”
俊嶺剛跑出幾步,又返回來:“班長,你……”他想說中隊不是正開展“三不”活動嗎,你跟劉金鋼叫過板兒。可他看看旁邊的大鐵和艾英,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少羅嗦,我請客,你甭管!”可是不管藍棟怎么說,怎么瞪眼,俊嶺就是不去。藍棟無奈,不顧大鐵和艾英的阻欄,只禮貌的說了聲“你們等著。”就像離弦之箭,眨眼之間跑沒影兒了。
不一會兒,藍棟就氣喘噓噓地跑回來,蘋果、糖的買了一大兜。他非常熱情地請大鐵和艾英吃這吃那,又朝還在悶頭發呆的俊嶺喊道:“你還作客啊,還不快拿著吃!”他們吃著,說著,笑著,好不開心啊!
從那以后,不管賽前還是賽后,俊嶺總喜歡跟大鐵、艾英湊在一起,談說個沒完,艾英知道俊嶺愛看小說,就給他弄來幾本,俊嶺如獲至寶。
看到俊嶺跟大鐵接觸得越來越頻繁,關系越來越密切,有的隊友就罵俊嶺是叛徒,吃里扒外,要不咱們總輸球呢。俊嶺急扯白臉地申辯:咱們輸球是技不如人,跟我們是老鄉有什么相干?可隊友仍嘲笑他立場不堅定,旗幟不鮮明。雖然是句戲言但俊嶺卻當真了,他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證明自己沒做一點兒有損本隊利益和集體形象的事,所以他在球場上更加賣力了,就像個拼命三郎。因此,艾英的目光也就更多地被他吸引過去。
看到他和艾英的關系越來越親密,劉金鋼和孫曉鵬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總嚷著跟俊嶺要喜糖吃,一時間鬧得滿“班”風雨。藍棟找俊嶺個別談話,一臉嚴肅地說:“高俊嶺,部隊規定不許戰士談戀愛……”俊嶺慌忙打斷他的話:“班長,別聽他們瞎說,那是沒影兒的事,我和艾英……”
藍棟冷笑道:“你這不是不打自招嗎,快說,你們發展到什么程度了?”
俊嶺更慌了:“班長,我和艾英只是老鄉,戰友……”
藍棟把臉一板:“青年男女總在一起泡,長了還能不產生感情嗎?”
“班長,你、你、你不是說過老鄉和戰友是不分男女的嗎?”
“好你個高俊嶺,在這兒等著我呢!”
原來他們去年到省軍區參加籃球比賽時,有幾個省軍區通訊站的女兵去觀看,比賽一結束,她們“呼啦”一下子把藍棟圍住,嘻嘻哈哈地跟藍棟說笑著,生拉硬拽地請藍棟和隊友們到她們那里去,熱情款待一番。過后,俊嶺跟藍棟說:“班長,她們可真好啊!”
藍棟眉飛色舞地說:“那當然了,我們又是老鄉,又是戰友,不好我干嗎?”
“班長,你們還是朋友吧,那個高個兒的最好看的就是你的意中人吧?你瞧她看你的眼神兒那樣……”
“哪樣哪樣?”藍棟臉微微一紅,把眼一瞪:“別胡扯,我們只是老鄉加戰友。”然后搪塞一句:“老鄉和戰友是不分男女的。”
真沒想到藍棟那張擋箭牌今天卻被俊嶺用上了,藍棟無話可說了。最后他只告誡俊嶺:以后要注意影響,千萬把握住自己,不要闖進雷區,那是危險地帶。
“班長,你就放心吧!”俊嶺雖然嘴上說得挺硬,心里卻有些發虛。是啊,他真說不清為什么天天盼著見艾英,想看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想聽她那咯咯咯的笑聲。聽她的笑聲就好像一種享受,就像是艾英用她那纖纖細手輕輕撫摸他的心一樣。甚至在夢里,他都經常看到那雙迷人的眼睛,聽到那醉人的笑聲,難道這就是……
有一次,他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艾英低著頭,紅著臉,用商量的口吻向他請求:“俊嶺,你能不能給我搞幾發子彈啊?”
俊嶺一愣:“你要子彈干什么?”
艾英用她那白白的纖長的手輕輕地揉搓著軍裝的衣角,好像揉搓著俊嶺的心一樣。她柔聲細氣地說:“你說干什么,打靶唄。不瞞你說,從當兵到現在,兩年多了,我只在新兵連打過靶。現在我多想再打幾槍啊,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連做夢都想,真的!”
俊嶺馬上就答應了。可是當她提出連槍和靶子都帶去時,他又猶豫起來。見他左右為難的樣子,艾英很通情達理地不但沒有勉強他,反而連子彈都不要了。
那天安葬大鐵回來,艾英無意中向俊嶺透露:那次她要槍和子彈是受大鐵委托的,因為大鐵不好意思向俊嶺張口。艾英還說其實她很害怕打槍。俊嶺一聽,心就像被蝎子蜇了一下。這天夜里,他翻來覆去地說什么也睡不著了,眼前總浮現著大鐵那副憨憨實實的笑模樣。后來好不容易睡著了,又做了一個惡夢,夢見大鐵用一雙兇巴巴的眼睛瞪著他,那目光就像兩把寒光閃閃的刀子直逼向他,大鐵喊道:“我們還是老鄉呢,連子彈和槍都不給弄!給我槍!給我子彈……”俊嶺猛地驚醒了。再難入睡,眼前總閃現著那夢中的一幕。
第二天練刺殺時,隊長一聲令下,全隊立即成操列隊形散開。戰士們一個個精神抖擻,整齊化一,拼力突刺,但見刺刀閃閃,只聽殺聲陣陣,氣勢如虹,驚天動地。藍棟看見俊嶺無精打采、神魂顛倒的樣子就勸他想開點兒,作為軍人是不怕流血犧牲的,要在戰場上,看見戰友在前面倒下了,難道你就不往前沖了嗎?俊嶺把心事跟藍棟說了。藍棟想了想說,晚上他找隊長去。當晚藍棟告訴俊嶺,隊長答應了,明天就去。
這時候,俊嶺站在大鐵的墳前,藍棟把沖鋒槍遞給他。他緊緊地握槍在手,眼前又浮現出大鐵的笑模樣,大鐵好像在說:“我們鐵道兵每到一個地方,都先挖下一排墳坑。”那是不久前大鐵跟俊嶺說的話,當時俊嶺以為他是說著玩的,可沒想到……
“大鐵,我們來看你了,我們給你送槍來了!你看到了嗎?你聽到了嗎?”艾英一邊嚶嚶地啜泣著,一邊輕輕地絮語著:“大鐵,你不是連做夢都想打槍嗎?你就安靜地躺著吧,你不要動,不要動,我們替你……”她就像哄孩子一樣。俊嶺早就淚流滿面,他高高地舉起沖峰槍,槍口朝著天空,大喊一聲:“大鐵,開槍吧!”就摳動了扳機。“叭叭叭”,清脆的槍聲響徹山野,震撼九霄。這槍聲是戰士特有的簡捷語言,也是戰士最真誠的心聲,只有真正的戰士才聽得懂。
藍棟的臉好像鋼澆鐵鑄的一般,虎目里卻含滿淚水。俊嶺把槍交給艾英。艾英雙手顫抖著把槍舉起來,一咬嘴唇,摳動了扳機,子彈呼嘯著飛向藍藍的天空。大鐵那純潔的錄魂,仿佛伴著槍聲,融入那浩瀚無邊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