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翼作品二題

戰(zhàn)爭與和平之間

一

那是中國歷史又一個轉彎，中國人智慧貧泛期，貪泛得沒有能力支配自己的生命。一九四五年的最后一天我們攻克了山東濟寧城，戰(zhàn)斗進行得很順利，雖然守敵武器裝備比較強。原來的漢奸部隊，被蔣家的中央政府收編成“國軍”，又有原日本守備部隊拿著機槍大炮幫助守城。而正是這一切激起了八路軍戰(zhàn)士的激憤，戰(zhàn)斗情緒格外高昂。濟寧城攻克之后，我們沒有休息，就北上兗州了。兗州和濟寧一樣，漢奸部隊被蔣家的中央政府任命為“國軍”，而且仍有原日本軍隊守城，日本兵開著裝甲列車在城外阻擋我們攻城。而晉士林團長聰明的利用了這一形勢，不讓部隊先炸掉裝甲列車，讓城里的敵人認為我們在城外激戰(zhàn)，麻痹敵人的情緒。卻暗暗派部隊，突然用云梯登城。這一招很靈，我們很快摧毀了城樓里的敵人的反抗，開始了巷戰(zhàn)。這時候，部隊才炸毀裝甲列車的前后道路，把裝甲車變成了一團烈火。

令人遺憾的是，城里戰(zhàn)斗正在向縱深推進時，匡斌旅長突然下達了命令：“部隊停止戰(zhàn)斗撤出戰(zhàn)場！”這才知道國共兩黨簽署的停戰(zhàn)協(xié)定于深夜零時生效。部隊抬著傷員和戰(zhàn)友的尸體又哭又罵地撤出了兗州城。晉士林和五十八團的吳忠兩位團長心里也窩著火，批評匡旅長死腦筋：“你晚傳達兩小時，兗州城就是我們的了。”

匡斌旅長顯然也很窩火：“楊勇司令員要我不差分秒地執(zhí)行，我敢不執(zhí)行嗎！”

“楊司令員也是死腦筋！”

“唉，多少戰(zhàn)士白白犧牲了……”

五十九團在埋葬自己團的一百多名烈士尸體時，晉士林下達了一道特別命令：“全體戰(zhàn)士向天鳴槍三響”。政委不太同意這樣作，說這是浪費子彈。晉士林暴怒了：“總比浪費生命好！”他奪過警衛(wèi)員手里二十響盒子槍向天打了一梭子。

二

我們回到濟寧，五十九團被派駐城北五里的代莊。這里是德國在山東教堂的總部，各種房屋有二百多間，分成兩個大院，東大院住的是修女。我們住在西大院。

部隊休整了幾天之后，就開始了隨營學校式的學習，我們團直——參謀處政治處后勤處和警衛(wèi)連機炮連，排以上干部每周集中學習三天，學國共兩黨在重慶達成的“雙十”協(xié)定和延安總部發(fā)來的文件。但大家的興趣不高，認為那些大事我們說了也不算數(shù)。還是毛澤東主席和蔣介石委員長決定。但大家又不能不學。而論來論去爭來爭去無非兩條，一是政治民主化二是軍隊國家化。看來國民黨要的是先軍隊國家化后政治民主化，而共產黨要的是先政治民主化后軍隊國家化。大家都一致認為共產黨的主張是對的，先政治民主地選出聯(lián)合政府，代表國家行使權力，國民黨的黨軍和共產黨的軍隊才有地方可交才能國家化，如果先是軍隊國家化，而現(xiàn)在的國家是國民黨一黨所有的，不等于把軍隊交給你國民黨？還有，你國民黨有了更多的軍隊，誰要求民主你就用軍隊鎮(zhèn)壓，那民主還能民主起來嗎？和平建國也成了一句空話。

其實，學習中大家談論最熱烈的是和平問題，打了這么多年的仗，城市、農村破壞了又破壞，經(jīng)過戰(zhàn)爭的地方，一座象樣的房舍也很難看到！而戰(zhàn)死和餓死的人，恐怕多得無法計算！現(xiàn)在打走了日本侵略軍，中國人對中國人不能再打了，因此，思鄉(xiāng)念親的情緒越來越重。

有一天下午我在葡萄林邊散步，遇見了晉士林團長抱著孩子和孟醫(yī)生閑談，我正打算躲開卻被他喊住了，問我學習情況，我講了大家都希望政治民主化軍隊國家化能夠成功，“不能再打了，中國需要和平。”

晉士林拍著懷里的孩子，說實現(xiàn)了和平，他就回家干老本行教書。我說：“你不去旅里當副政委了？”他把孩子交給孟醫(yī)生，要她先回家，就拉住我問：“你聽誰說的？”

“旅部的通訊參謀。什么時候去？”

“你看我是那塊料嗎？”我只能當團長或者當教師。那消息是謠傳，不真實。”然后他壓低聲音玩笑似的說：“有人說戰(zhàn)爭是政治的繼續(xù)，那政治是戰(zhàn)爭的什么呢？”

“政委常講嘛，是統(tǒng)帥。”

“我不是統(tǒng)帥的料，只能被統(tǒng)帥。”

“那么，政治是什么，什么是政治呢？”

“蔣介石的政治是軍隊國家化，毛澤東主席的政治是政治民主化。”

“你的政治呢？”

“和平，辦學校。你的呢？”

“我是小兵，還沒有政治。”

晉士林擰住我的耳朵：“你別耍滑頭，你的政治是早日回家找你的大媳婦。”說罷他放開我的耳朵走了。但又走回來對我說：“我沒有說什么，你也沒有說什么，要記住，咱們今天沒有見過面。”

我知道晉團長要防的不是政委，而是參謀長和政治處的某些人。

三

有一天我們去濟寧城里在旅部聽一個大報告，仍然是學習“雙十”協(xié)定問題，大家學了一個多月了，可以說是學煩了。關心的是和平問題，仍然沒有聽出個所以然來。散會之后有人逛大街去了。我也想逛大街買點牙刷牙粉肥皂之類，卻在大門里遇見了張威，我在《作家的童年》里寫過他，他是我哥哥的岳父，我俗稱為“大爺”，在城武縣大隊當參謀長。我跟著縣大隊回歸五十九團前身九團的時候，他留下來重新再組建縣大隊。已經(jīng)三年多沒有見面了。他見我有些懷舊之情的傷感，便領著我去一家餐館吃水餃。這時候他告訴我，他這次來濟寧是把縣大隊交給軍分區(qū)，編入軍分區(qū)的獨立團的，但他自己仍然不留在獨立團。

“你這是第三次把部隊升級上交了吧？回去再建立第四個縣大隊？”

他搖頭說，就要和平了，還組建縣大隊有什么用？我說從剛聽到的大報告看，仗恐怕還要打。

“那不是我的事了。”

“你干啥？改當縣長？”

“不，回老家重開我的石印館。”

我大吃一驚：“上面會允許？”

“日本鬼子兵打來，我自愿關了石印書館扛起了槍保家衛(wèi)國，打了八年的仗，把小鬼子打跑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對得起老祖宗了，再打仗，打誰？中國人打中國人，怎么向老祖宗交待？”

我不知道怎么樣反駁他。

“我自動的來，這就自動的走，無需別人允許不允許的。”他見我愁眉苦臉，又說：“打鬼子侵略軍，得人心。自己人打自己人，這戰(zhàn)爭誰挑起誰挨罵！”

“我怎么辦？”

“你也不小了，十八歲了吧？”

“不，就要十九歲了！”

“你自己拿主意吧。”

他走了，留給我一團心亂如麻。看樣子，蔣介石獨霸國家大權之心不會死，共產黨也不會交出軍隊伸著脖子挨刀，戰(zhàn)爭很難避免了，而中國人打中國人的再打下去，這破壞的城市那破爛的村莊還要再破碎下去。我熟悉的這個五十九團，從九團到現(xiàn)在，許多人不會再活過來了，要打下去，還要多少人去死！看來，我也得設法離開戰(zhàn)爭。

——這里要補充的是，張威不告自別的回到了老家，在館陶縣城（北陶鎮(zhèn)）開了石印館印課本印教材，生意很不錯。全國勝利后他的石印館被公私合營擴建成鉛字印刷廠，不久，他被送回家種地，文化大革命中被造反派亂棍打死。看來，他努力追求的中國人不打中國人還是失敗了，死在中國人打中國人的亂棍之下——別了張威回到代莊，找機會向晉士林團長說了我的心思，他沒有批評我，只是要我不要向別人亂說：“爛在心里，悶不死你的。”

學習“雙十協(xié)定”，把人心學亂了。

四

把亂的心變?yōu)檎R的心，是蔣家軍隊向解放區(qū)的進攻。一天夜里突然宣布“雙十協(xié)定”的學習停止，準備迎擊進占曹樓的敵人。緊張的準備之后，我團和五十八團開向了曹樓，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把戰(zhàn)士的心都氣炸了，蔣家軍隊帶著還鄉(xiāng)團侵占曹樓地區(qū)之后，對民兵，抗日干部和群眾進行了殘暴的大屠殺，到處是被燒毀的村莊，樹上吊著抗日民兵和干部的尸體，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群眾的尸體，這些被燒毀的村莊被屠殺的鄉(xiāng)親，都是和我們一起與日本鬼子兵苦戰(zhàn)八年活過來的，而現(xiàn)在呢？戰(zhàn)士望著這些慘景，自動的呼喊起來：“要為鄉(xiāng)親報仇，堅決消滅進犯的敵人！”因此，曹樓戰(zhàn)斗打得異常慘烈。我們傷亡大，敵人的傷亡更大，兩千多敵人只俘虜了三百來人，其他的敵人全被打死了。

和平，原來只是老女人臉上化妝的粉末。敵人的敗，不是敗在八路軍的強大，而是敗在自己對人民的慘暴！

我就這樣從和平的夢中醒來。當世界不再把戰(zhàn)場上的殺人犯視為英雄，視為智慧的將帥，人類才能從幼愚和童年進入成熟

二○○一年三月三十日

喚醒我性意識的人

我的性成熟的比較晚，這可能由幼年吃糠咽菜的時候多，營養(yǎng)不良所致。再加上結婚早被大我十歲的妻子強迫性交，造成了性意識的恐懼，更延緩了性成熟。因此，十九歲那年和女性相處才萌生性沖動和性要求。

那是一九四六年十月，我在黑虎廟村野戰(zhàn)醫(yī)院養(yǎng)傷的時候，《生命的硬度》一文中提到的救命恩人李茅草，是使我知道了性快樂的人，也可以說是從性恐懼中喚醒我的性意識的第一個人，如果我的愛情詩中強調和突出心靈交往重于性的交往，也是從她身上的體驗、認識到的。

在我的心靈里，李茅草首先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善良的主動的在她自己吃飯中一口又一口向我嘴里灌面湯，我的生命早作為破傷風患者而消失了。在我被抬回醫(yī)院開了刀取出子彈片，可能考慮到李茅草對傷員照顧得細心和耐心，我又被送到設在她家的病房。那病房是她家的西屋，住有四位傷員，那三位傷員多傷在上半身，自己還能行動。只有我是重傷員，傷在大腿上，不能行動，大小便也在床上。全靠李茅草和她年老的婆母照料。那時候的傷員太多了，醫(yī)院的醫(yī)生和護士只能顧得換藥和治療，而一個專業(yè)的看護員要照看四五個病房，每一天來兩次，送送藥，看看有沒有意外事故，需不需醫(yī)生來，其他全靠房東照顧。

看起來李茅草家境不錯，四間北屋一磚到頂，三間東房和三間西屋也是半磚半土坯。兩間南屋是土坯草屋，養(yǎng)著頭牛，喂牛的是三十多歲的羅鍋腰，如一張弓，他是李茅草的丈夫。我問過醫(yī)生羅鍋腰能治嗎？他搖頭，說可能是骨結核，世界上還沒有根治這種病的有效藥。這使我很同情李茅草，多么好的一個女人，怎么攤上這么一個病男人！那個五十多歲的婆婆很開朗，說抗日政府真好，主張互助換工種地，他家用牛換工種地，因為羅鍋兒子無法耕耘田地，不過，幸虧有一個壯實的好媳婦，家里活地里活都會。看來這是一個中農家庭。有一天我問李茅草，她怎么起這么一個名字？她說她娘家很窮，父親病故三個月她才生下來，是母親下地，勞動回來路上在一片茅草地里生下的她，就叫了這樣的名字了。

“也是我命苦。”

“這和名字有什么關系呢？”

“你看見的，我嫁了個什么樣的男人呀，家窮，有什么好挑的呢，母親說，有人娶我就算有神保佑了。”

我眼睛酸了，但我不知道怎樣安慰她。

“你知道茅草是什么草嗎？”

“知道，我從小割它喂牛。”

“它不開花，不掛果，只能喂牛。”

“但它的根一節(jié)一節(jié)的很白也很甜，從小沒有福氣吃糖，就嚼茅根解饞。”

她眼睛笑亮了，臉也有些紅：“你人小倒很會說話。在家念過書？”

我搖著頭：“在部隊里被逼學了一些字。”

“被逼？部隊還逼人學字？”

“不學生字，班務會上要作檢討要受批評。”

她長嘆一聲：“可惜晚了，要是退后八年，我也去參軍。”

“你現(xiàn)在年紀也不大呀。”

“快三十了，二十六歲。”她眼里似乎有了淚，低下頭走了。

和我同屋相住的有三個傷員，一個連長很快出院回部隊了。一位排長傷在胳膊上，在床上躺不住成天出去閑逛，串門，找他熟悉的傷員下棋談天。還有一位是電話班長，年紀比較大，很少出去，有時幫著李茅草照顧我。比如我的大小便不好意思讓李茅草幫助，他就幫我向外端倒進廁所。這次我和李茅草談話他也在場，看見李茅草紅紅的眼睛走了，他同情地說：“真是窮命人，心好，對她羅鍋男人也很體貼。”

“苦命人戀苦命人嘛。”

有一天她來照顧我們吃飯，電話班長章勝河湊到她面前低聲說，他和看護排長講了她的情況：“他們人手緊，也需要人，如果你愿意，他們歡迎。”

李茅草吃驚的望著章勝河，搖著頭說：“這個家怎么辦？俺不能丟開他們自個走。”

從此，我們更尊重她了。也就再不敢在她面前談論羅鍋腰了。

我的傷是左板骨被打穿，左屁股上又挨了兩彈，由于撤離戰(zhàn)場的路上四天五夜沒有機會治療和護理，傷口腐爛的很厲害，開刀取彈片時不得不割去腐肉，因此，雖不用上夾板，躺在床上卻不能動，時間長了，背上就生了紅斑點和水泡，這樣就不得不常用熱毛巾擦身子。一般的都是護理員和李茅草，一人搬起我的身子一人執(zhí)熱毛巾擦洗，倒也沒有什么。但有次護理員特別忙，而我背上紅斑點又增多，李茅草怕我癢得難忍，更擔心變成水泡，就獨自替我擦身。但她不是從側面把我扶起，而是從前邊，一只胳膊伸到我的脖子下，把我抱起，一只手拿著熱毛巾擦背，這樣，她的胸脯，她的兩只奶子就貼在就壓在我的前額了。我突然被電擊中一樣全身火熱起來，血流和心跳加快得頭暈起來。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我自己也奇怪了，以前我的妻子張伏女抱我在懷，我只有恐懼和厭煩，而這個女人的奶頭和胸脯給我的卻是說不明白的驚喜和緊張。也許她感覺到了我喘息的變粗變急，她突然把動作變慢，把奶子和胸脯更緊地壓在我的臉上，似乎是要我的嘴去觸她的奶子，不！是我的心想用嘴觸摸她的奶子，甚至覺得她的心跳也加快加重了，那是一種心的呼喚吧？

她放開了我，拉出我的手擦我的胳膊，突然我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異常的明亮起來，臉上的笑如一朵開放的紅花，低啞地說她沒有哥哥也沒有弟弟，沒有姐姐也沒有妹妹，只有娘但她沒有見過，她奶奶說她生下來娘就走了，家太窮了，沒有糧食養(yǎng)活娘，只有任娘走任娘去找活路，她的奶奶把她養(yǎng)到十四歲，把她交給羅鍋就走了，從此也再沒有見過奶奶的面，就是說，在這世界上她沒有一個親人。命運給了她一個男人，一個弓一樣只能看地面的男人，正如命運給了張伏女一個男人，一個只會尿炕只會流鼻涕的男人。我抬起了她擦洗過的手，擦去了她臉上的淚珠，而她擋回了我的手，端起熱水盆走了！

有一天陽光很好，李茅草和她善良而又懂世事的婆婆還有電話班長幫忙，把我挪出了屋挪到院里曬太陽：“讓日頭曬曬，身上就不起疙瘩了。”并且要替我擦身，我拒絕了，她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看了一眼走進中屋的丈夫低聲地說：“他不管這些，他是個無用的老實人。”我借口說外面風大，仍拒絕了擦身。

李茅草第二次替我擦身，傷口基本長好，我可以斜著身子（左屁股移至床沿外）坐起來了，她完全可以從背后替我擦背！但她仍從前面把我擁在她懷里擦背，她整個胸脯緊貼我的胸脯，一股熱流突然涌進我全身的血管，我覺得我的骨架散了，失去了理智，很想伸出雙手把她緊緊抱住，但我又失去了膽量，為了控制住自己，我閉起了雙眼任她抱任她擦任她揉搓也任我自己暗暗哭泣。

“心里難過？”我只有搖頭。

她替我擦了淚水，“娶媳婦了吧？”

我決定說謊仍搖著頭。

幸虧電話班長從街上回來，她把我扶躺在床上，也鎮(zhèn)靜下了她自己。但在心靈深層卻生出一種情緒一種愿望，那羅鍋腰形體如弓而骨瘦如柴，苦了他也苦了李茅草，現(xiàn)在醫(yī)院設在這里，正是治療的好機會。因此，當我的傷痊愈之后，便拄著拐杖找到院領導，他們也很重視，派了一名骨科老醫(yī)生隨我來到李茅草家，詳細看了羅鍋的體骼，問了各種情況，茅草的婆婆感動得直流淚，但因羅鍋是胎里帶來，生下來就是那樣子，無法醫(yī)治了，讓人稍許安慰的是，他不是骨結核病。

戰(zhàn)事越來越緊張，蔣家軍隊全面向解放軍進攻已大規(guī)模的展開，醫(yī)院為轉移地方，決定我提前出院，但不許我回戰(zhàn)斗上前方，而是轉回我的家鄉(xiāng)交給縣政府休養(yǎng)，無奈之中我也只有服從。有一天，夜里我剛脫衣睡下，李茅草推門進來又隨手關上了門，坐在床邊問我什么時候走，我說還有幾天，傷員交給地方政府需要辦一種手續(xù)，她很傷感，問我還能見面嗎？我說只要我不死總有機會的，我說出“死”字，她忙用手捂住我的嘴，并隨機把我拉進她的懷里，可能是一種感情的難以控制，也可能是一種性的饑渴，她迅速地褪掉自己的褲子壓在我身上，她在上我在下的把淚臉偎到我臉上，我也很激動，但不知道怎么辦，直到她的手伸下去扶我的那東西進入她的那東西，我伸手也把她抱住，生命中第一次有的那種性快感把我撕碎！難道這就是性成熟要結的果？如果她不動，我會一直在醉迷之中，但她扭動起來，便立即引起我想起了張伏女的扭動，一種恐懼感使我的那東西軟塌下來。但她的扭動更狂了……

這件事使我的心靈也在矛盾之中，這是犯軍紀的，要不要找院領導承認錯誤接受處分！但那樣作自己的心靈是輕松了，而對李茅草會造成傷害，使她怎么抬頭見人？還有，我的命是她細心救活的，又是她那樣細心的照顧我這么久，她的丈夫是廢人，不能給性生活。她找到我而我又沒有給她性滿足，于是我決心再主動犯一次軍紀。但又覺得心悸膽戰(zhàn)的找不到機會而我又沒有勇氣主動把她叫進來，直到我拿到由冀南行署主任簽發(fā)的我的殘廢休養(yǎng)文件，決定第二天離開醫(yī)院，我才不得不向她暗示：“明天，我就走了。”她很靈敏，當天深夜她來了，我因為心里有報恩的成分，便主動地抱住了她，一切都是我主動，她在我身下也很安靜，也許她明白了上次她的扭動造成的后果，也許是別的原因，她閉著雙眼，但眼里有淚，我也第一次的感覺到了作為男人的力量，但她終于沒有忍住性快樂的沖擊，還是掀動起了身體，嘴里輕聲的呢喃著：“你…真好…我心里又突然被她身子的掀動而想起了張伏女，便在李茅草的呢喃聲中，疲軟下來，但我感情里覺得很對不起她。

這一夜我沒有睡著，想著從張伏女到李茅草的性里程，這一切是誰造成的？是有形的人還是無形的命運？但不管怎么樣解釋，我的罪是深重的，對于張伏女，我不該有女人的時候卻把她娶來當女人，她對我的損傷是她從丈夫身上應得到的，而我對于李茅草呢？是感恩是可憐還是性需要？如果說這一切都是罪，那么罪在我，倘若命運給李茅草的男人是一個正常人，那么，這一切還會發(fā)生嗎？

人活著，不僅僅靠糧食，水和陽光。這就是我作為成熟了的男人的第一次性生活。當你懂得了尊重女人，懂得了應當去了解女人的性饑渴，你才會明白你是男人。

二○○一年三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