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夏明翰烈士誕辰105周年。近日,在九江市委老干部科同志的引見下,筆者見到了夏明翰烈士惟一的女兒——78歲的夏蕓老人,她跟我談起了她的家庭。
父親犧牲時我還不到半歲,
但父親的信仰和品行卻影響著我的一生
我的父親性格直爽、堅毅,為人真誠,犧牲時的那四句詩概括了他的理想和信念。臨刑前,當國民黨的執行官問他有什么話要說時,他鎮定自若,并大聲說:“有,給我拿紙筆來!”于是就寫下了“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還有后來人”。父親寫這首詩時是順手而來,一氣呵成,這都是他的真心話,沒有半點做作,完全代表了他的性格、脾氣。
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父親聞訊,極其悲憤,他當即在一張登載有革命同志被殺害消息的《民國日報》上寫下:“越殺越膽大,殺絕也不怕;不斬蔣賊頭,何以謝天下?”
父親是一個堅定的革命者,豪氣沖天,但對待妻女都充滿柔情。1927年10月,他頻繁來往于長沙、平江一帶開展農民運動,遭到國民黨反動派追緝。在險惡的形勢下,他依然牽掛妻子,于百忙中用十幾個銅板買了一個小紅珠,作為紀念品送給我的母親,并在包紅珠的紙上,寫下″贈君紅珠如贈心,但愿君心似我心。善撫幼女繼吾志,嚴峻考驗不變心″,堅定妻子堅持革命的信念。
父親被捕入獄后,遭到敵人的嚴刑拷打。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回到牢房后,他拿起半截鉛筆,用受傷的手,分別給母親、妻子和大姐寫了最后三封信。在給妻子的信上,他深情地印上了一個帶血的唇印。
我出生時,父親為我取名為赤云,意思是希望繼承他的革命事業。在給我母親的信的最后,父親寫道:“紅珠留著相思念,赤云孤苦望成全,堅持革命繼吾志,誓將真理傳人寰!”
父親28歲就犧牲了,他是為那個時代的理想和信念而獻出的生命,體現了共產黨人不畏犧牲的錚錚鐵骨,是有意義的。
母親做得一手好湘繡,雖識字不多,
但深明革命大義
1926年農歷九月初四,我的父母在長沙清水塘一間簡陋的民房內結婚。父親原本是湖南衡陽大戶“夏府少爺”,但他沖破家庭束縛,投身革命,并娶湘繡女工為妻。他們結婚時,省委的李維漢、何叔衡、謝覺哉送來一副對聯:“世上惟有家鈞好,天下只有明翰強。”父母親感情篤深,相互敬愛。
父親犧牲后,母親于1930年來到上海,在府臺家中做傭工,為他即將出嫁的小姐做嫁妝。那時的嫁妝都是手工活,包括被面、桌布、衣領、衣袖,墻上的掛畫和對聯等都是手工刺繡,書簽都要繡上幾百個。小姐出嫁后,公公婆婆家的每個人及親戚都要送上一套。
府臺家中有一間單獨的繡房,是不準外人進去的,里面要保持干靜。母親的刺繡做得很好,除繡之外,起先的描畫包括掛畫中的仕女、被面上的花鳥、書簽上的人物等等也都是母親一手做成。母親整整用了三年時間才把小姐的嫁妝做完。三年中,只有每個周末可以休息,時間由自己支配。
母親在府臺家中做工用以維持生計,但她還從事著另一份工作--地下交通員。上海的地下黨組織交給她的任務是保管文件,然后按指定地點把文件交給指定人,這些工作都是單線聯系,她一般與郭亮夫人李燦英聯系最多。母親利用她的身份,為黨內重要文件的收藏和傳遞提供方便。
解放后,母親一直住在長沙,在一個街道工作。因為年齡大了再不能做刺繡,她就做一些糊紙盒的事維持自己的生活。爸爸的戰友李維漢、謝覺哉每次來長沙,都要看望母親,親切叫她“老嫂子”,并邀請她到北京去看一看。
其實,父親與毛主席也很好。1921年父親是由毛澤東和何叔衡兩人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的,后來又協助毛澤東在湖南開展農民運動。1927年春節前夕,婚后不久的父母搬到長沙望麓園一號,與毛澤東、楊開慧住在同一個院子里。在毛澤東主持的武漢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父親擔任了全國農民協會秘書長,并兼任毛澤東的秘書,深受毛澤東的器重和信賴。
建國后,母親沒有去北京找領導要求什么,直至1975年在長沙去世。
我的一生很平凡,既不沾父親的光,
也不往父母臉上抹黑
我出生后一直住在長沙鄭家,基本上是外婆把我帶大。父親生前就說:不要(把我)送回夏家去。因為那時我的伯父、叔叔和姑姑都參加了革命,搞農運工作,衡陽夏家為中國革命獻出了五個人的生命,人稱“夏家五烈士”。
在長沙我讀了小學,還沒有畢業日本人打進來了,媽媽帶著我跟著舅舅逃難到了彬州,后來又轉到耒陽,當時國民黨湖南省臨時政府就設在這兒,我憑著一張難民證在湘南臨時中學斷斷續續讀了三年書,基本沒有課本,教師大多是廣東人。
那時候生活很艱難,我13歲時就承擔起家務活,早晨起床后洗衣、做飯,放學回來就提水、砍柴。媽媽很少也不太會做家務,主要是怕她那雙繡花的手變粗糙了。為維持生計,母親不得不到闊人家接一些打毛衣刺繡的活來做,那段日子真是“朝挖野菜和根煮,暮折生柴帶葉燒;長年都吃糜爛米,歷盡艱辛度日難;隱姓埋名避居此,母女相依盼天光”。
抗戰勝利后回到長沙,我考入湖南私立周南女子中學。那段日子還算好,父親的戰友為我提供學費,每個學期我都會收到一封信,指定到一個地方去拿錢。1949年我考入武漢大學,僅僅讀了半年書,因為交不起學費,不得不轉入北京農業大學,學校對老區學生、軍烈屬子女實行的是供給制。
解放后,《中學生雜志》登載了謝覺哉回憶父親的文章,將夏明翰的事跡及四句就義詩公布出來,后來還編入了中學生課本。從此,全國人民都知道了夏明翰。
我一生都是在企業工作,從沒有在機關呆過,朋友問我是否后悔,我說從來沒有后悔過。剛退休時,北農同學告訴我,我們這批人可以享受離休待遇,只要有人證明就可以了,我沒有去找那個關系就退了下來。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盡管生活中也經歷過酸甜苦辣,但我從不自卑,也不羨慕別人。對于名利我很淡然。我總結了一生的生活經驗,那就是:不說人之短,不道己之長,不談人隱私,不引人傷心。
對待子女,我一直要求他們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想要過好生活但不能違規。我的三兒一女全是中共黨員,工作在各行各業,他們都是靠自己努力一步步向前發展。七十年代后期,二兒子有兩次進工廠的機會。第一次是有規定廠領導干部每人有一個指標,他父親開會就說我兒子正下放當知青,我不要這個指標;第二次是有規定廠職工都可以安排一個子女,正在廬山腳下五里公社插隊的兒子不愿回城當工人,堅持在農村考大學。
小時侯媽媽就對我說:你從小沒有父親,沒有了依靠,所以一切只有靠自己。學一技之長,一切靠自己,已成為我的家訓。小孫女今年11歲,馬上要上初中,她跟我說,小學五年,學校沒有人知道我與夏明翰的關系,我也不會告訴他們的。
退休后,我不去麻煩人,也不麻煩組織。因為不能為社會做事,所以也不給社會添麻煩。兒女都很孝順,但他們都有自己要做的事。現在的生活我很滿足:“日出東方紅耀眼,晨起鍛煉宅門前。雙門緊閉少來往,信步前庭多閑情。飲食科學人清爽,與世無爭獨善身。”
作者手記:訪問夏蕓老人,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低調、平淡和儉樸。我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居然有很多人不知道這回事,包括像我這樣從事黨史工作的人,真有點孤陋寡聞。其實是夏老為人太低調了,她從不接受記者的采訪,也不愿意與人談論父親夏明翰,不想打著父親的名義沾得什么好處。在與夏老的交談中,我發現,她更注重精神層面的東西,把個人的品質、修養看得很重。她在傳承著父母親的高尚品德。在她家里,我看到了還停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陳設,對待生活她說得最多的一句是:能過得去就行了。
夏蕓的人生經歷告訴我,和平年代里,繼承革命遺志的最好方式是:誠實做人,踏實做事。要無愧于我們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