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為我講過青蛙王子的故事,以致于我根深蒂固地相信:只要公主的吻足夠豐富和熱烈,就一定能摘得屬于自己的王冠。可是,可是為什么從來就沒人告訴我,不是每一只青蛙都會被吻成王子……
當年下大雪。北大的湖心島上,穿著如同民工的他紳士地伸手:“來,我扶你下去。”話音未落自己先翻下了石階,可憐巴巴四腳朝天,任我很沒同情心地笑得
花枝亂顫。
他第一次……
第一次請我吃飯,是在學校里一間八面透風的破食堂,四菜一湯的標準配置,雞蛋白菜黃黃綠綠的一桌子,天真冷,菜端上來一會兒就沒熱氣了,倒是嘴里的白氣不斷噴薄而出。“你說我們還有必要見面嗎?”在飯菜即將分光吃凈帳單即將上桌的時刻,他忙著撥拉最后一口松仁玉米,意味深長地發(fā)問。迅速思考了一下眼前微妙的形式,我送上一個燦爛微笑:“你說呢?”事后他招供:情形不明朗的時候絕對不能盲目投資,如果沒戲就提議AA制,將損失降到最低,這叫割肉斬倉。
第一次給我送花,是送到我辦公室。花用報紙包著,同事起著哄打開,卻是一屋子默然:幾枝徐娘半老的康乃馨!隨花還送了個花瓶,標著施華洛維奇的LOGO,打開看里面很有幾個后現(xiàn)代的氣泡。青著臉去問,他說康乃馨是自家種的,花瓶是單位發(fā)的,反正家里沒地兒放,惠而不費的事兒,說罷一臉洋洋得意等我表揚。我被噎得半天沒喘過氣來,琢磨著這樣的二百五,除了我以外,是沒有第二個圣母瑪利亞會去拯救的了。
第一次從香港給我買禮物回來,好大一個包裝袋子,找了半天,方才見一藍色小背心,標價19港幣,買回來的理由是:這是他見過的性價比最佳的服裝了。
第一次向我求婚,是在著名春色蔭動浪漫無邊的北大草坪,他眼神執(zhí)著,嗓音性感:“從資源最優(yōu)化配置的角度考慮,我們只需要一張床、一套家具、一份房租、還有,我每天晚上再也不用打車送你回宿舍,車費每天40塊哦……”#¥%一!。第二天早晨,我還沒在郁悶的睡眠中醒來,電話鈴聲急迫響起:“昨天有件最重要的事沒做。給你準備的鉆戒裝在褲兜里忘了掏……”
第一次正式照顧我,是因為我莫名其妙地生病——整只腳幾乎都潰爛,腿就一直腫上去腫上去,不能走路,而且還會發(fā)燒,無論怎樣,總不見好,我實在忍不住想哭的沖動,于是在冷血醫(yī)生硬生生撕掉腳上那些難看的皮膚時,把頭扎在他懷里。而他就像塊木頭似的讓我咬他的胳膊,從來不會喊疼。我說我生病的時候模樣特不招人待見吧?他一邊幫我換藥一邊回答:“不生病的時候也沒看著像仙女啊,”腦海里電光石火的一瞬,于是輕輕對自己說:”要不就是他吧。“
當我終于能穿上鞋子走路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秋,他說這么好的天氣騎自行車出去逛逛一定很舒服,于是順路拐了個彎,雙雙回來時口袋里就多了倆紅本子。
我那些見過他的大學同學紛紛搖頭:你這么自命不凡的人怎么就嫁他了呢?一副賣虧了的心痛神情,他會……
他會在公司揭竿而起,帶頭反對色厲內(nèi)荏的上司,結(jié)果出師未捷身先死。
他會偷偷在旅行包里揣一雙我深恨不已的千層底布鞋,理由是覺得上千塊的旅游鞋不如這個舒服。
他會在我盛怒的時候急得什么都說不出。只管抱住我來回晃。
他會整天整天地玩大富翁游戲,買房買地都很拿手,玩完了就感嘆要是真有這么多錢就好了。
他會很自豪地向我匯報:今天買套的時候人家問我什么SOZE,我說當然是大——號——的嘍。自從看了《流星花園》,這家伙開始口口聲聲稱自己“我這么有SOZE的人!”
他會在情人節(jié)那天晚回來,手里舉著一把玫瑰說:“這束玫瑰要120塊,我40塊就買回來嘍。”
他會在冷餐會上幫遲到的我以及我的朋友裝好幾大盤子吃的,搞得我們很不好意思過去跟他打招呼。
他會興高采烈地向我匯報:”今天股市又漲啦美圓又漲啦,我們家未來的富康又多兩個輪子啦。“
他會在我興致勃勃逛街的時候突然罹患間歇性腦癱,賴在鞋店的沙發(fā)上死也不動。
他分不清絲棉麻的區(qū)別,清一色扔進洗衣機攪拌,而且認為西褲下面穿球鞋天經(jīng)地義。
他會在洗澡之后奉行天體運動,然后大叫:”我是光屁屁外星人!“
他也會長時間站在鏡子前面梳理那頭不到2厘米長的秀發(fā),同時感嘆:”唉,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啊!“
他對自己屬豬以及像豬的事實供認不諱,對我給他的“豬”的稱號也欣然接受,并且索性在屏保、桌面、枕頭套等等物件上都運用了麥兜的造型。
看過很多分手故事,多半是因為一個人永遠無法找到理想中的那一半,或者找到之后,卻發(fā)現(xiàn)那人身上怎么有那么多的難以容忍。于是失望,于是分手,于是離婚。很新奇地讀給家豬聽:“你說像咱們倆這么不懂得挑剔,是不是情商有問題?”“還不是因為你命好,遇到我。”他的話怎么就說得那么行云流水,而且眼睛根本沒離開電腦屏幕。又是CS。
那天同事議論起女人的安全感。眾口一詞地認定一定要找個有錢有事業(yè)的成功男士為伴,花男人的錢至今仍天經(jīng)地義。她們?nèi)硕啵冶3殖聊灰患热辉缰牢撬蝗f次也不會讓青蛙變成王子,也早知道嫁給他就徹底揮別了那只留在臺階上的水晶鞋。
穿越半個北京城,回到那間小小的房子,看那個高高大大的家伙正系著橘紅色的圍裙在廚房里打雞蛋。
我靠過去,用樹賴一樣的姿勢從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軟軟的舊毛衣上懶懶地問:“把你培養(yǎng)成成功人士怎么樣?”
“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或者我梅開二度嫁個有錢?”
一只煮好的剝好皮的蝦冷不丁塞進我嘴里。
“做夢吧你。”
60年前,一個叫張愛玲的女人在有月亮的夜里幽幽地說,世間也許容不下兩個自私的男女,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夫妻。
于是把雙臂環(huán)得更緊一些,深深吸一口氣:“可是,青蛙,我只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青蛙眼里的公主
第一次見面時她綠衣長發(fā),飄飄搖搖地站在一大片雪地里。
第一次讓我感動,是失業(yè)的時候?qū)λf她有離開的權利。她看著遠處自說白話:就好像一個人在雪夜里走,看到另一個摔在路邊,當然會背著那個人往前走啦,而且不到達終點怎么能放下不管呢?
我決定娶她的時候我們認識剛滿17個月。
婚后發(fā)現(xiàn)她睡覺打呼嚕、說夢話、自稱“我這樣的女孩子”,狂喜歡買衣服、每天從家里離開的時候都搞得亂七八糟,讓我以為是進了小偷;2年來頭發(fā)長長短短幾個來回,紅黃藍白的也換了幾個色系;最喜歡穿破爛的牛仔褲和打著銅釘?shù)暮谏赌氀b;最常用的話是:“不想混啦?”“想死啊?”;最要命的是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
我們家的典型對話是這樣的:
“哎呦!咱能不能消除家庭暴力呀我說。”
“誰讓你看展覽目的不純?你說,那些車模哪個最漂亮?”
“你你你,當然是你,你就是美,美就是你,”趕快背誦我們家的標準答案,否則又是一頓暴掐。
“哎?為什么你可以掐我我不可以掐你?”
“因為你是男的啊!”
總之,“男的就該死”,是我們家顛撲不滅的邏輯。
終于有一天很奇怪地問她為什么做人可以做成如此大的反差?她一臉壞笑:“以前人家是認生啊,現(xiàn)在是殺熟!而且貨品售出,概不退換哦。”
于是最多只能提著她的后頸皮威脅,就像提著一只賴兮兮的貓。
看《我的野蠻女友》時我們都倍感親切,那簡直就是我們家故事的翻版,很多男人罵里面的車太賢太賤,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野蠻女友能帶來的樂趣,遠遠超出了她留下的傷害。
身邊的懶貓手里捧著書,嘴里嘟囔著:“愿生生世世,什么啊,老在一起不會煩嗎?”
“是啊,我現(xiàn)在就很煩啊,啊呀哎呀。不煩,我不煩,咬得真狠啊。”
“因為喜歡你啊。”肇事者一臉無辜的樣子,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身體就勢縮成一團貼在我身上。
一直沒敢告訴她,其實她跟我向往過的公主是多么多么的不同。或者因為,如果下輩子不能在一起,我害怕自己真的會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