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級給我們一項緊急任務,要我們設計給中央領導同志坐的高級轎車。這種車的要求很高,在外國發達國家里設計一輛高級轎車要花幾年時間,而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如今,他最享受的時光也許是在夕陽西下的黃昏,坐在自己的“槐香書屋”,隨著音樂的翅膀,思緒遨游到遠方,遨游到往昔的崢嶸歲月。
程正,這位曾經滿載榮譽,也曾經歷經坎坷的78歲的老人,目前正在長春,中國重要汽車生產基地——一汽集團一間普通的職工宿舍里,獨自一人,安度晚年。
今年4月,程正再次被外界所關注,始于其參加的一個活動:作為中國第一代紅旗汽車主要設計師,程正在上海車展上露面,與一汽集團總經理竺延風一起,為新一代紅旗概念車HQD揭幕,當時有記者看到這位老人“飽含淚水”。
“我沒有那么脆弱。”當記者就此向他求證時,程正笑了,“但我當時內心的確非常愉快,因為畢竟是新一代的紅旗車出來了,而且是由我們自己年輕的設計師設計出來的。有很多成功的地方,但也不是100%完美,我給他們打80分”。
7月15日,恰好是一汽建廠52周年紀念日,在程正家里,記者采訪了這位中國汽車界的傳奇人物。程正的家被他命名為“槐香書屋”,因為他喜歡槐花的潔白和清香。
程正的一生與汽車結緣,從1958年來到一汽,程正基本上沒有離開這片東北的土壤。
蘇聯專家問,
這兩張效果圖是誰畫的?
1928年,程正出生在天津,是家里的第7個孩子,也是第一個男孩。在國民黨時期,他的任天津市市長的父親,有一輛別克,但父親公私分明,在程正的印象中,自己從未坐過那輛車。真正讓他喜歡上車的,是一位流亡在天津的白俄,這個人是他的三姐夫,他在天津以修理汽車為生,程正經常偷偷開他的車出去玩。
1952年,程正畢業以后分配在一機部的汽車局工作,并開始自修汽車設計方面的知識。1956年,長春第一汽車制造廠設計處派一個代表團到北京汽車局匯報“解放牌”卡車的改型設計方案。
程正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他們帶了幾張新車的效果圖,我看了之后感覺都不太滿意,便一時沖動自己另畫了兩張,沒想到汽車局的張局長同意把我畫的兩張也一起展出,叫大家提意見。開會時兩位蘇聯專家看了我所畫的兩張效果圖之后問,這是誰畫的?張局長說,這是我們局里的一個年輕的工程師畫的。專家說,這樣的人才,你們為什么不把他調到一汽去?”
蘇聯專家和張局長的這一番對話改變了程正的一生。
當時在座的一汽郭力副廠長聽在耳里,記在心里,“紅旗車會戰”的時候,他立即想到了這位年輕人。
第一部紅旗:
一定要與一切外國車區別開
1958年,在干部下基層勞動的熱潮中,程正選擇了正在創業的長春一汽,在一汽沖壓車間大沖工部勞動。
6月30日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工長突然告訴他:總廠有通知叫你立即到設計處報到,越快越好,有緊急任務!程正跑到設計處車身科的大屋子里,會議已經開始了。
當時的一汽副廠長郭力說:“上級給我們一項緊急任務,要我們設計給中央領導同志坐的高級轎車。這種車的要求很高,在外國發達國家里設計一輛高級轎車要花幾年時間,而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們要干前人沒有干過的事情,我們干不干?”這時整個屋子里一派熱氣沸騰,大家十分興奮。郭廠長又說 :“從什么時候開始?從現在開始!”這時正好是下午6點半。
程正此時的內心已無法平靜,馬上開始構思效果圖。“我當時設計的指導思想是一定要與一切外國車的造型特點區別開,一定要表現我們中國人的美學特色,但也不能稀奇古怪”。
第二天早晨程正一口氣畫了兩張效果圖,加上其他設計師畫的,共10份方案,全掛在設計處的“圓柱大廳”公開展出。兩天后,經過觀眾和領導人的挑選,程正的一張被選中。
接下來是一段不眠的歲月。按正規的做法,一種車型從設計到生產要經過五六年的時間,可當時,這些沒有干過轎車的“土八路”卻僅有一個月的時間。來不及畫圖紙和整理設計文件了,車身是用“全尺寸”油泥模型轉化的,成噸成噸的油泥被工人們堆成轎車的模樣。
整車各零部件是用“廟會”的方式,把當時僅有的一臺1955年美國克萊斯勒汽車廠生產的“帝國”牌高級轎車的零件拆散,放在車間的長臺上標明各項試制任務要求,由車間工人自行研究制造。
就是靠這種最原始的做法,1個月零3天后,中國第一輛紅旗牌高級轎車試制成功,整個汽車城沸騰了。
“盡管由于時間和經驗等諸多原因,整車在設計和制造過程中有許多不合理、不科學的地方,但那畢竟是我們中國人第一次勇敢的嘗試,它更堅定了我們自己造轎車的信心。”
紅旗受到了海內外專家的好評。1960年紅旗參加了萊比錫國際博覽會,接著又參加了日內瓦展覽。一位意大利設計師看到紅旗后說,中國人真是既聰明又狡猾。
“什么意思呢?因為中國造出了自己的轎車,說明中國人很聰明;一看紅旗車就知道是抄來的,但又看不出來是抄誰的,這說明抄得很狡猾。”
翻譯《愛因斯坦哲學論著》
紅旗給程正帶來了榮譽,但在那個瘋狂的年代,程正和很多“出身有問題”的人一樣,成為每次運動的重點審查對象。在長達十余年的分居生活以后,他與妻子結束了婚姻關系。
但讓程正最痛苦的還是正常的工作權利被剝奪了。1968年6月19日,群專工作組突然以要他交代海外關系為由,停止了他的工作。5個在海外的姐姐、1個解放前曾任天津市市長的父親,如此復雜和嚴重的家庭背景,足可使他背上多項罪名。
在11年的下放勞動中,從鈑金工、電鍍工到油漆工,所有與車有關系的工種,都讓程正干了個遍。從設計到工藝,他掌握了更科學、更系統的第一手資料。下放期間,他的畫筆一刻也不曾停歇,全新的紅旗車車身造型一個又一個地在他的腦子里誕生著。
程正給我們展示了他所畫的紅旗車型。有的車型非常新穎大方,與現代車型相比并不遜色,但落款卻是“1968年”、“1969年”,讓人驚嘆程正在那樣一種處境中竟然有著如此超前的創造力。
在其中一張圖上,程正畫了一部轎車停在一幢別墅前,主人正在往車里放行李。這無疑已經成為今天的生活現實。但在那個年代,程正由于這幅畫受到了批判。“你畫的就是你自己,你想過這種資產階級的生活!”
黑暗總會過去。1979年3月,程正再一次踏進了設計科那間闊別已久的辦公室,他以飽滿的激情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為新一代紅旗車貢獻智慧。
“我與紅旗有不解之緣,從1958年6月30日起,我的命運與紅旗的興衰聯系在一起。事業不單純是謀生的手段,事業對于我來說就是天職。
“我就像一個窮人渴望金錢一樣渴望著時間,總覺得自己的時間太少了。”
今天,他用電腦寫作,翻譯《愛因斯坦哲學論著》,發現愛因斯坦的哲學觀點是現代西方國家的科技基礎;他寫了幾十萬字的《汽車造型》,這部著作凝聚了他畢生心血,是目前國內第一本汽車造型方面的專著。
“但是由于涉及面太窄,出版社考慮到經濟效益不予出版。”老人很是痛心!
盡管如此,老人臉上仍然布滿笑容,“下過雨,但在我的臉上看不到雨點。人生那么美,每天對我都是一種享受。”多么豁達的人生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