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莉姨媽的帽子

他們說音樂是天使的語言。不過，這個“他們”里顯然不包括我。

小時候，有三件事我是深信不疑的。一件是我深信我的家人都很愛我；一件是我深信第二天太陽會照樣升起；最后一件就是我深信我有一副美妙的歌喉。對最后一件事，我一直都認為是無可非議的。因為，在每次的家庭演唱會上，我總會竭盡全力地盡情展示我的歌喉，從來沒有人出來阻止我。因此，在我二年級那年的圣誕節，當老師宣布將要舉辦一場露夫音樂會的時候，我真是有點兒欣喜若狂。

“唱歌，是我們向上帝表達愛的最重要的方式之一。”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凱思琳修女這樣對我們全班同學說。她接著說，她將根據我們每個同學的演唱能力給我們安排角色。

還沒等凱思琳修女坐到鋼琴前，我就第一個站到了想擔任獨唱角色的隊列里。然后，用一個 7歲小女孩所能傾注的全部熱情滿懷深情地唱了起來。

“謝謝你，杰奎琳。”突然，凱思琳修女打斷了我，同時喊道，“下一位。”

“哦，上帝，我才唱了幾句啊!您怎么能這樣?”我感到非常納悶，“我究竟是哪里唱得不好啊?”當我垂頭喪氣地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我聽到了其他同學幸災樂禍的竊笑聲。

接下來，凱思琳修女繼續測試其他想擔任獨唱角色的同學，并且，所有的獨唱角色很快都被一一確定了。而我們剩下的人呢，則被安排進了合唱的隊列，并接受了凱思琳修女的測試。她仔細地聆聽我們每一個人的唱音，然后把那些聲音相似的同學編進了一個小組。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后，我竟被刷了下來。

當同學們紛紛開始練習演唱自己的表演曲目的時候，凱思琳修女示意我到她的講臺前去。

“杰奎琳，你聽說過‘音盲’這個詞嗎?”她慈愛地注視著我，和藹地問道。

我搖了搖頭。

它的意思是說，你認為你唱的歌不同于一般的音樂。”凱思琳修女拍了拍我的手說，“不過，親愛的，你也不必為此感到有什么可羞恥的。你仍舊可以參加演出，但是，你只能跟著大家一起動動嘴唇，默默地唱著歌詞，切記，絕對不能唱出聲來。你能聽懂我說的意思嗎?”

我深深地低著頭。忍著淚水，點了點頭。是的，我當然懂得她的意思。但是，我卻不能像她所說的那樣不感到羞恥。那一刻，我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學，我立即抓起書包，沖出了教室。但是，我卻沒有回家，而是坐上公共汽車來到了多莉姨媽的家里。

多莉姨媽是一位非常聰慧的女人，也是一位非常特立獨行的女人。在我的記憶里，無論什么難題，她都知道答案，知道如何去解決。在她年輕的時候，當大多數和她同齡的女人都忙著嫁人的時候，她卻獨自背起行囊去旅行，去探險。她曾經受到過艾森豪威爾總統的接見，并和他握過手；她還親吻過克拉克·蓋博的臉頰；不僅如此；她還打算去周游世界。我相信，她一定會比任何人都了解我那被可怕的發現而搞得既傷心難受，又羞于見人的混亂心情。

坐在多莉姨媽家的餐桌旁，我流著淚把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了她。“我該怎么辦呢?”我啜泣著說，“如果我不唱，上帝會認為我不愛他的。”

多莉姨媽端來餅干和牛奶，放在我的面前，并在我的身邊坐了下來。接著，她拿起一塊餅干放進牛奶里，然后，她一邊用手指敲打著餐桌，一邊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顯然，她在思考如何回答我的問題，如何幫我戰勝遇到的困難。良久，她突然抬起頭來，睜大了眼睛，興奮地叫道：“哦!有了!到時候，我將戴上我的帽子!”

“她的帽子?”我感到非常納悶，“她的帽子怎么能幫得上我這個音盲的忙呢?”

這時，多莉姨媽轉過頭來，那雙褐色的眼睛注視著我那充滿疑惑的臉。“杰奎琳，我打算向你透露一些有關天使的秘密信息，”她神秘地對我說，“不過，首先你要發誓絕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發誓”我輕聲說道。……

于是，多莉姨媽一邊握住我的小手，一邊對我說道：“那時候，我正在羅馬旅行。有一天，我到圣彼得教堂去做祈禱。在祈禱的過程中，我無意中聽到了鄰座的人的談話。他們談論的似乎也是有音盲的人擔心上帝不理解他們在唱歌的時候保持沉默這件事。最后，牧師告訴他們，一定要對自己充滿信心，相信上帝一定會聽到他們的歌唱的。當然，答案其實非常簡單，就是要準備一張鋁箔。”

“在你唱歌的時候，你的嘴唱出來的歌詞，雖然沒有聲音，但是，它們會被那張鋁箔反射出去。那些被鋁箔反射出去的歌詞就會被天使們接收，并被裝進一個特制的袋子里，然后，天使就會把這個特制的袋子拿給上帝。”多莉姨媽解釋道。

盡管，這聽起來非常荒謬，但是，我卻仿佛真的能看到天使在做這件事。看著多莉姨媽臉上呈現出的那充滿虔誠、充滿信心的光芒，我知道她也一定能看得見天使。

這樣，上帝就能聽到你那美妙的歌聲了。”多莉姨媽繼續說道。

“可是，我把鋁箔藏在哪兒呢?”

“藏在我的帽子里啊！”多莉姨媽說，“我會把鋁箔藏在我的帽子里，并且，我會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上。至于凱思琳修女和你的爸爸媽媽嘛，最好一個字也不要跟他們說，記住了嗎?”我點了點頭。

終于，圣誕節露天音樂會到來了。那天，我們全家人都趕來觀看了演出。而對于多莉姨媽，我認為她理所當然地應該獲得“奧斯卡表演獎”。因為，在我表演的整個過程中，我的眼睛始終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頭上戴的那頂帽子，自始至終也沒有人發現我實際上并沒有唱出聲音來這個事實。我知道，我那沒有聲音的歌聲只是唱給上帝聽的，也只有上帝能夠聽得見。

就在四年前，多莉姨媽去世了，享年90歲。當我們這些外甥輩的人聚在一起，回憶她的往事的時候，我們竟然發現了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她的那頂像天使一樣的帽子。

正是因為這頂帽子，我們家族里的一位口吃的人，順利通過了讓他一直擔心害怕的演講比賽；也正是因為這頂帽子，我們家族里的另一位被大家公認的傻瓜，才沒有在他的高中畢業典禮上讓家人丟臉，因為，當時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這頂帽子上；同樣是因為這頂帽子，我們家族里那位最膽小害羞的人，也敢參加學校的演出、展示自己的天分了，因為每次他演出的時候，多莉姨媽總會戴著她那頂帽子坐在最前面……正是因為她用這種看似荒謬，但卻非常特殊的方法幫助我們跨越了童年生活中的坎坷和障礙，并且，她那對上帝會派天使來幫助我們的堅定信念也深深地感染了我們，使得我們在以后的歲月里能夠笑對那些我們原本以為不可能做到的事。

即使是現在，每當我遇到困難而不知所措的時候，我都會想起多莉姨媽，想起我童年時所堅信的那三件事。在那個令人難忘的圣誕節露天音樂會上，我終于擁有了美妙的歌喉!我常常想，當天使就在我們身邊的時候，人間任何事情都是可能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