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有很多次,我試圖以很精致絕倫的一句話,來開始我和黃帆的故事。
用黃帆的話說:林小青和黃帆的愛情,稱得上是一次事故……
那或許真的是吧。一個平常下午的四點半鐘,一座小小的城市,兩個毫無蓄謀的人,就那樣仿佛是被蓄謀著相識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那天下午,我那讀二年級的7歲小侄女林霄,正在做語文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有一道題是用“欲”組2個詞。小家伙組了一個“欲望”,就再也想不出另外的了。于是她求助于我。
“欲”這個字,還是能組很多詞的,可是考慮到她的詞匯水平,我搜腸刮肚給她整出了一個詞:“情欲”。她很得意地一邊夸贊著:“姑姑真棒!”一邊歡呼雀躍地完成了她的作業。
其實,在她歡呼的時候,我心里也“咯噔”了一下:那個詞,是不有點“少兒不宜”呢?
“咯噔”的后果終于翩翩駕到。第二天下午,我就接到小侄女的求救電話:“姑姑,我昨天的‘欲’沒組到詞,老師要留堂。你還說那個詞絕對沒錯,現在黃老師要你來學校!”
我聞都聞得出,小侄女旁邊一定站著那位黃老師。
果然,他沒等學生說完,就跟我發話了:“林小青小姐,你務必來學校一趟。”果然是道貌岸然的聲音,被粉筆灰染過的毫無磁性的嗓音。
去就去吧,算你能將稻草嚼成黃金,也難敵我林小青巧舌如簧。
2
教室里果然只剩下小侄女一個學生,小家伙哭得很傷心,而且對我充滿鑿鑿的恨意。一個高高的但是果然是“道貌岸然”的男老師,道貌岸然地坐在講臺上。
我是26歲眉清目秀的女子,犯不著跟一小學老師招呼的吧?盡管,他還有那么一點點書生氣,而且有點帥有點高。
我徑直走到小侄女旁邊坐下,看她一副無辜的模樣:“我知道我錯了。”我扮出一副很知錯的樣子,“姑姑請你吃肯德基好嗎?”
她不理我,小家伙,居然做到左眼對我恨之入骨,右眼對講臺上的老師恭敬有加!
我朝講臺上瞥去,正碰上那人用意味深長的眼神關注我。我說黃老師您好我來接受您的教導了。他站起來,走下講臺,他有濃黑的眉毛,竟然笑了,嘴角竟然會有那么好看的法令紋。
“我叫黃帆,是林霄的班主任和語文老師。很高興認識你,林小青。”他第二次提到我的名字,臉上洋溢著一種心狠手辣的老師整了不聽話學生后的得意和竊喜。
我問,黃帆老師,您準備怎么教育我呢?他再次笑:“林霄已經重新組詞了。我也幫她把‘情欲’這個詞從她大腦里驅逐出境了。”
眼前的這個家伙讓我好氣又好笑,而更讓我憤怒的是,林霄那小東西,居然說只有帶上黃老師才肯原諒我吃我的肯德基!
3
原以為黃帆是一只兇惡的大灰狼,沒料到他還能在林霄拽著我右手的時候,死皮賴臉地遞上他的左手給學生。我們就像一家三口一樣,去了肯德基。
跟他天南海北東拉西扯了很多,知道22歲的黃帆去年剛從西安的一所大學畢業,知道他只是以旅游的心情來到這個城市做了孩子王,知道他放學后喜歡一個人在房間里吹簫彈吉他。
回去的時候,我心情莫名的有點明朗。一直以來我也只是以一個旅人的身份,來到哥哥所在的城市稍微歇息后再繼續走路。去那些自己喜歡的城市,找個有寬帶的房子,住下來,寫點東西逛逛街,僅此而已。從沒指望在路上會因為什么理由滯留,從沒指望在途中遭遇愛情來襲。
可是這個下午, 7歲的小侄女林霄,她跟我說:“姑姑你留下來別走了,天天去學校接我。然后我們和黃老師一起去吃肯德基。”
我說為什么呢?
她就像個大人似的想了想,然后說:“因為今天我突然覺得,姑姑和黃老師在一起能讓我好開心、好開心。”小孩子說話,本來就是沒有邏輯,而且喜歡信口開河的,我姑且把它當耳邊風好了。
4
但是第二天,我還是鬼使神差地去了學校。在綠油油的操場上等著林霄下課的時候,有穿碧藍色球衣的男人跑過來,聲音清亮地招呼:“林小青!我是黃帆。”打完招呼他便跑回去,在足球場上左右奔突跳躍。
我想起曾有一個男孩,他去踢球的時候總是要拽上我。他說我在身邊是他勇往直前的最大動力,想起這句話時我的心情突然有點酸澀。
許茹云她唱:“難過的是,當我遇上別的男子,我只在乎他身上有你的影子。”
我們依舊三個人,我在左邊,黃帆在右邊,小林霄在中間。
其實我是應該要拒絕的,或者找個堂皇的理由不去吃我并不感興趣的肯德基。但是我沒有,我跟自己說:如果多年后的某一天,我也能和自己的愛人,牽著我們心愛的孩子去吃肯德基,那也是人生中最溫暖的事情啊。
那天還去了黃帆的家,看了他的很多照片,聽了他彈吉他。還看見我送給哥哥家的許多有我文章的雜志,一本本莫名其妙地“飛”進了黃帆的房間。
這一段時間,黃老師經常進行家訪,非常“為人師表”地跟哥哥探討林霄的作文水平,兩個人最后談判結果,我必須再停留一段時間,好好指導侄女的作文。
哥哥和小侄女不給我任何回絕的機會。這時嫂子剛好要去外地出差一個月,哥哥工作很辛苦,林霄哭著鬧著又跟我簽下再接送她一個月的“生死合同”。我知道小家伙還有爺爺奶奶帶……也許因為這里有一個人,已經開始深入到我的內心深處,而我對這份感情也暗暗抱有一份幻想,于是我留了下來。
每天我早早去學校門口,混在一堆唧唧喳喳的媽媽們中間,那樣的場景常常讓我想要一個家。偶爾我也會趴在林霄的教室外面,看黃帆聲色俱厲地上課。
再后來我們不吃肯德基去吃蘭州拉面,不吃拉面了再去吃成都串串香……我的日子在接送孩子以及由一個孩子牽引著的年輕老師吃飯中度過。
然后是某一天,在黃帆的小小宿舍里,趁小侄女下樓買冰淇淋的時候,他俯下身來,吻了我的額頭:“留下來好嗎?我們在這里一起當孩子王,教他們寫作文唱歌,然后自己也生一個孩子。”
我早知道或者說一直在期待這一刻到來,但是我慌忙地避開,我說我不是能夠駐留的女子,我只有四處流浪著尋找著靈感才不至于慌張和無聊。況且,我也不能找比我小的男子。
“這是理由嗎?”他問,像個天真的孩子。
我笑笑:“親愛的老師,跟你上床也好親吻也罷,我都不在乎。但,僅此而已。”黃帆顯然是被嚇壞了,看看我不再做聲。
5
嫂子提前一周回來,我慌不擇路地要離開,小侄女天真地問:“你舍得我們和黃老師嗎?”
那天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才去學校接林霄。學生們都走了,黃帆卻把林霄一個人留下來。他照樣道貌岸然地坐在講臺上,要林霄在座位上完成家庭作業……奇怪的是,這次林霄也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樣子。
然后,我聽見黃帆在講臺前大聲地叫:“林霄同學,請你站起來,回答老師的問題。”那個唯命是從的小丫頭,居然大聲應“到”地站起來。
我聽見黃帆問:“林霄同學,你除了叫我老師,還愿意叫我其他的稱呼嗎?”
林霄朝教室外面看了一下,笑嘻嘻地湊上前去:“老師,我愿意,是不是叫你姑父呀?”黃帆鼓掌:“是的。麻煩你,幫我把你姑姑留下來好嗎?”
我不理會教室里這場無聊之極的師生談判,兀自一個人轉頭離去。
我已經26歲,來得如此年輕和輕易的愛情,我消受不起。我知道黃帆一定會把林霄送回家,于是一個人在街上亂轉消磨時光,然后買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車票。
送我走的時候,小侄女哭得稀里嘩啦,她以為她答應黃帆叫他姑父便是得罪了我,她以為我離開后黃帆老師會狠狠地懲罰她,她還以為,我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她的黃帆老師……
可是她不知道,她已經染指了一場她姑姑無法輕易收拾的愛情事故。
我依舊是一個城市又一個城市地遷徙,每到一個地方,跟哥哥打去電話報平安。林霄總是搶著跟我說話,報完成績就說她的黃老師:黃老師長胖了喜歡笑了,黃老師評上省模范教師了,黃老師好像喜歡上同校的一個姓張的女老師了,張老師跟姑姑一樣喜歡穿黑色衣服但是沒姑姑漂亮……
如此等等,小小的孩子帶來的消息,總是讓我在瞬間被疼痛擊中。
這年的春天,我流浪到了青島,在那個古典而美麗的城市,我忽然想停下漫游的腳步。想在那里找一份穩定工作,找一個事業有成人品不錯的男人,結婚,生子,養一個像林霄那樣漂亮聰明的女兒。
那個普通的黃昏,我下班回家,在樓梯口碰見一個高高的好看的男人。他沒等我說話,就笑嘻嘻開口了:“林小青同學,我事業有成,人品也不錯,而且‘情欲’難耐時,也會培養一個像林霄那么聰明漂亮的小女生。”
我的眼淚一瞬間浮了上來,原來半年多來,林霄一直積極充當黃帆的內線,把我的行蹤和動向一一稟告給她的黃老師。青島是黃帆的故鄉,而我恰好,剛剛死心塌地地愛上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