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琦撐著一把透明的小雨傘,順著一堵舊而不破的紅磚墻慢慢地走著,這堵墻剛好和雨琦一樣高,上面長著一些苔蘚和雜草。剛下過一場小雨,陽光下的水泥路閃著亮晶晶的光,但沒有什么積水。路上有一些跟她一樣年紀的學生,輕聲說著話,還跑過兩只追逐的小狗。天空很藍,地感覺這個時候似乎應該出現一道彩虹。
雨琦喜歡在雨停的時候出來散步,在宿舍里悶得久了,她需要呼吸一點清新的空氣。現在,她在樹陰里的一根電線桿前停了下來。電線桿上有一張啟事,已經被水淋濕了一半,上面只是很簡單地寫著:“有房子一套,尋找合租。”下面留著一千手機號碼,卻沒有留下名字。
雨琦猶豫了一下,然后決定給這個有點奇怪的人打個電話,因為她覺得他會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她從這筆跡上推斷出這應該是一個男孩子。她很早就想在學校外面找個房子了,但不是因為太貴,就是不夠安靜。
幾聲嘟嘟之后,有人接起了電話。
“你好。”果然是個男人,帶有淡淡的南方口音。
“你好,我想租房子。”
“哦,你現在在哪里?我正想過去整理一下房子。”
“我……”雨琦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所在的這個地方,她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樹和天空,沒有可代表這個地方的建筑或者其他的什么東西,”我現在在你貼啟事的電線桿這邊。”她停了一下,然后又補充道”有一堵紅磚墻。”
“好的,你等五分鐘,我馬上就到了。”他在那邊很快地掛斷了電話。
她也掛斷了電話,收起雨傘,安靜地站在電線桿前面,慢慢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這里多是木棉樹,正在羞澀綻放,而墻頭的三角梅正開得燦爛,沿著墻角落滿了一地。三角梅花瓣有著玫瑰一樣的顏色,塑料一樣的質感和光澤,上面還帶著露珠,里面長出粉紅白嫩的花蕊。順著花枝慢慢地抬頭,她發現天空里真的出現了一道很朦朧的彩虹,從這朵云跨到那朵云。
她停留在自己的安寧里,然后覺得有人站在她的背后。
“請問,是你要合租房子嗎?”
她轉過身去,看到一張南方男人精致的臉,麥芽色的肌膚,留著剛好披肩的頭發,帶著微微抱歉的微笑,眼神明亮清澈。
她點點頭:“是的。”
“那現在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好。”
她跟在他的身后。他比她高出一頭的個子,略顯單薄,但并不瘦弱,穿著高幫的靴子,褪了色的牛仔褲,從縫線處可以看出原本應該是深藍的顏色。上面套著一件偏大的白色純棉的T恤,舊而干凈。他手里拿著掃把,廢紙簍和垃圾斗。
他在一座三層的瓦房前停了下來,轉過身來對她說,“到了,就是這里,在三樓。”
這座房子看起來已經有了一定的年頭,是老式的建筑,有高高翹起的飛檐,不過好像還很結實。房子里只往著房東老夫婦,孩子都已經搬出去了,很安靜,正適合雨琦的希望。
房子坐南朝北,前面有一小塊的菜地和一片芭蕉叢。他們住的三樓是兩室一廳,前面有個很小的曬衣服用的陽臺。每個房間里有一張床,一個書桌和一把椅子,窗戶都是向南開著。房子雖然有點舊,但是很干凈,貼了壁紙。鋪了地。
他跟雨琦說,三樓一層每個月的房租是六百,他和她平酣,一人三百”
“三百?”雨琦的眉頭微微皺起。她很喜歡這里的環境,也知道其實房租并不算貴,但對她來說,負擔還是大了點。
“怎么,對房子不滿意?”’他問。
“不是。”
“那……”’他停頓了一下,看著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我剛好想跟你說,這個大廳能不能都讓給我、我想在這里畫畫,這樣,我交四百的房租,你交兩百。沒有什么問題吧?你放心,我不會弄很臟的。”
“這樣可以么?”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對著她笑了一下,“這么說你是答應了哦。”
“謝謝。”
“謝謝”。
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然后對視笑了一下。
我明天去配一套鑰匙給你,你什么時候般過來?”
“明天晚上。”
“我也是。那我們現在一起打掃一下吧?”
“好。”她微笑著說。
“對了,我叫天白,你可以叫我小白。”
“我是雨琦。”
二
雨琦搬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在那里等她了。女孩子的東西總是很多,她又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她住在這里,所以就只叫上她最要好的朋友苒非。小白幫她們把東西搬上樓去,然后給了她一串鑰匙,上面有個挺精致的鑰匙扣。她跟他說了聲謝謝,然后他就回到自己的房子里。
苒非很有興趣地打聽著他,雨琦說,除了知道他叫小白,是美術系油畫專業的學生,其他是一無所知。
苒非逗她,說同在一個屋檐下,說不定就產生愛的火花,而且他看起來也是個挺不錯的男生。
雨琦不跟她計較,苒非一直是這樣的德性。
“懶得理你,你喜歡的話,你去追他算了。”
苒非做了個很無奈的動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正愛得死去活來。”然后又很調皮地說:“如果他不在乎我腳踏兩只船的話,我倒也愿意偷偷腥。”
“我真是怕你了,天天在發春,像一只母貓,有了那么好的男朋友還不滿足;”雨琦開始安裝她的電腦。
“這你就不懂了,在愛情面前,女人總是要給自己多一點選擇的余地,愛情是永遠不會嫌多的。我說你啊,眼看都快畢業了……你不知道大學沒有談戀愛是人生最大的遺憾嗎?你難道真的想找到一個男人,然后就把自己嫁掉嗎?那生活多沒有意思啊,你都嘗不到失戀的滋味。”
苒非是個標準的愛情花癡,雖然有一個和她相處了5年的男朋友,但她總是跟他分分合合,見一個愛一個。
雨琦知道,這個時候她最理智的選擇是保持沉默,雖然她是個愛情白癡,但是她有自己的原則。
苒非跟她調侃了幾句就先走了,因為晚上還有和男朋友的約會。雨琦聽她咯噔咯噔地下樓的聲音,聽到她說:“帥哥,再見,有空幫我照顧下我們的雨琦。”后面”雨琦”兩個字拉得特別長,然后是一串鈴鐺般的笑聲浙漸遠去。雨琦笑了笑,暗自搖頭,苒非就是這樣的女孩,敢愛敢恨,健談有朝氣,又口無遮攔,愛捉弄人。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雨琦坐在椅子上休息,忙碌了一天,她覺得疲倦了。風從開著的窗戶吹進來,一個人在這樣的夜晚總是特別的寂寞。
有人在輕輕地敲門,她回頭一看,是小白,手里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奶茶。
“累了吧?這么晚了附近也沒有什么商店,你先喝杯奶茶暖暖胃,早點休息。”
她接了過來,說了聲謝謝。
“晚安。有什么需要的話找我。”他轉身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晚安。”
她坐在窗戶口,吹著夜風,看外面隱在夜色中的樹,慢慢地喝著奶茶,心里有一絲暖意。
她想起苒非跟她說:“看起來,他是個不錯的男孩呢。”
她慢慢地轉著手中的杯子,發現上面有一幅漫畫,是全國涂鴉比賽第一名的那幅。她很早就喜歡這幅漫畫了,看似潦草卻充滿迷幻的色彩,像是在荷花上開出的一個夢,有淡淡的憂郁但絕不頹廢,讓人存在著美好的夢想和向往。
她看到杯沿處有一行小字紀念品,上面有作者的名字。
李天白。
她想起他跟她說:“對了,你可以叫我小白。”
她端起來,輕輕喝了一口奶茶,很醇厚的香味,她的嘴唇不經意地剛好碰在那三個字上面。李天白。
三
第二天她起床的時候,他已經在院子里跟那對老夫妻說話。
她走了下去,和他們微笑打招呼。
“嗨!早!”
“早,今天是星期天,你怎么不多休息一會?”他笑著說。
“哦,我等下想去買些東西。對了,謝謝你昨天的奶茶,我等下把杯子還給你。”
“沒有關系。”他依然一臉的笑意。今天他穿了一身休閑裝,看起來很陽光很健康。
“對了,我想問你,那杯子上的漫畫是你畫的么?”
“是的,你喜歡漫畫?”
“喜歡,可是只會看,不會畫。”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臉上帶著一絲緋紅。
“我也畫不好,以后可以多交流。”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了,只好對他笑了一下。
過了一會,他上了樓。她也跟那對老夫婦說了幾句,他們用濃重的方音夾雜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說:“你男朋友人很好。”
她臉一下子紅了,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他跟她說,他要用大廳來畫畫,其實就是一個畫架,一個油畫箱,一個廢紙簍,只占了廳子里很小的一個角落。
后來他又在大廳里放了一套茶具和一個煮水壺。他很少帶朋友過來,很安靜,經常是一個人一邊喝茶一邊看著書和畫冊。他在大廳里放了一面很大的鏡子,有時候會畫些自畫像。
苒非有的候會過來,說是來這世外桃源逃避愛情的災難。她來的時候,他們三個人就一起喝茶,聊天。多是苒非和他很開心地聊著,她安靜地當聽客。
他的房門常常是開著的,她的房門多是關著的。
她常常看到他坐房間里,對著窗口,一邊用電腦畫畫,一邊用那個杯子喝著茶。
她也是對著窗口,常常上網聊天,寫文字,空的時候會輕輕地吹著口琴。
為了節省,他們用的是同一條寬帶。他是主機,因為他常常很晚睡覺。他把自己的電腦開了共享,她可以隨時打開他的電腦看他新畫的漫畫。她的電腦也開了共享,他可以隨時去她的電腦看她新寫的文字。
他們的生活很安靜。
她看他的畫,覺得他的性格一半明媚,一半憂郁。
而他看她的文字,也跟她說:“你的文字很真,很平淡,有一半憂郁,一半明媚。”
不過他們彼此都能感染到平靜的快樂。
音樂系和美術系相鄰,有時候他們會一起去上課,有時候會在回來的路上碰見。每次他們都要走過那堵長長的紅磚墻,走過那開花的木棉樹和燦爛的三角梅。粉紅色的陽光里,有相互追逐的狗和小孩,以及安靜坐著發呆的老奶奶。
后來他找了一份家教。禮拜六禮拜天的時候剩下她一個人呆在那三樓,寫字,吹口琴,坐在他畫畫的凳子上,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身材修長,長發烏黑,皮膚自皙,臉色紅潤,少女懷春的心情在那灣秋水般的眼瞳里一覽無余。
四
時間在慢慢過去,很溫馨。
她喜歡過這樣的日子,仿佛世界就他們兩個人,過著屬于各自的簡單生活,偶爾交集。她覺得他也喜歡以這樣的方式和她呆在一起,有時候流露出對她的體貼愛護。感情就是這樣子,說不出原因。
苒非一直搞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她覺得愛就應該真正在一起。雨琦有時候也會很認真地看著苒非,她是個很有誘惑力的女孩子,性格開放。因為跳舞的緣故,有著能迷惑幾乎所有男人的傲人身材,有時候她那充滿挑逗的眼神連雨琦都覺得無法抗拒。
苒非曾嗲著讓小白給她畫了一張畫,是油畫棒勾的速寫,寥寥幾筆,一個充滿誘惑力的女子躍然紙上,像極了她的性格。她當時高興得差點親了他,因為他假裝隨意的避讓而沒有得逞。
雨琦是覺得嫉妒的,因為他從來沒有說過要畫她,而她,是從來不會主動要求別人為她做點什么。
春天時候,小白說要去江濱公園畫畫,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天天就三點一線的生活有些單調了。
她答應了他。
他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一輛自行車;她提著他的油畫箱坐在他的后面。他還是一身很休閑的打扮,樸素干凈,頭發和身上都有著陽光清新的味道。
沿著江濱一路騎來,路上有著不少觀雨亭之類的建筑,歐式的凳子和大理石雕塑。江里有來來往往的大小船只,岸邊的花姹紫嫣紅,樹木正在發出嫩綠的新芽。
他支起畫箱在沙灘上畫畫,雨琦則坐在離他不遠處的一塊礁石上吹著口琴。過了一會兒,她的琴音突然停了下來。
他放下筆走過來:“怎么了?”
她抬起頭來,看到他關愛的眼神。
“哦,沒有什么,好像有顆沙子進了我的眼睛。”她的眼睛有點發紅,盈盈的有淚光在閃。
“我幫你看看。你放松下來。”
雨琦把手放了下來,微微抬頭,瞇著眼睛看他。他用手輕輕地把她的眼皮翻開一點,從左向右吹了兩口氣。
雨琦眨了眨眼睛,果然沒有了刺痛的感覺”
“好點了沒有?”
“好多了,謝謝。”
“不客氣。”
他們對視了一刻,忽然都張皇地避了開來。
晚上的時候,小白又給她送來了一杯奶茶。
“今天是我的生日,謝謝你陪了我一天。”
“不客氣,今天過得很愉快。生日快樂。”
“晚安。”
“晚安。”
他在門口呆了呆,無聲地帶上門出去。
雨琦躺在床上,聽到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五
苒非又和她男朋友鬧別扭了,不過這次挺兇,不僅又提出分手,而且她男朋友還當著她的面帶回另外的一個女孩子。
她打電話給雨琦,哭著跟她說,她真的很愛他,然后就掛掉了。雨琦撥回去,一直都是忙音。她拿起一把雨傘就出了門,這時候外面正下著大雨。
她到處找苒非,可是就是不見她的身影,她的電話又沒有電了。后來地找到了苒非的男朋友,跟他談了一會。他說他其實是愛她的,可是她脾氣太壞,動不動就要分手。他帶的那個女孩子是她的堂妹,目的是想氣氣她,沒想到她這么開朗的人也會想不開。
雨琦和他到她可能出現的地方去找,一直到半夜,才失望地拖著濕淋淋的身子回到住處。
上樓的時候,她聽到小白和苒非在那邊嬉笑的聲音。
果然苒非就呆在小白的房間里,頭發凌亂,身上只穿著小白的一件長長的丁恤,半躺在床上,露出修長的玉腿讓他給她畫畫。
雨琦轉身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換衣服洗澡。
有人在外面敲門,她打開門,是小白,手里端著一杯奶茶,要她暖暖身子。“謝謝,不過我要睡覺了。”她淡淡地說。苒非彎腰鉆進了她的房間。她關門,關燈,躺在床上背對著苒非,不說話。苒非碰了她幾次,她都不理地,苒非嘆了一口氣,也不再說話。
這個時候已經快畢業了。
雨琦對小白開始變得冷淡了,愛理不理。他有幾次都好像有什么話要對她說,都被她的冷漠給逼了回去。
后來他不見了。房門關著,門口放著一雙球鞋。
苒非不斷地打電話給她,終于把她叫了出來。
“雨琦,我想你誤會我們了
雨琦不說話。
“我以為你那天只是生我的氣……”為了我出去淋了一個晚上的雨,回來的時候卻發現我原來還很開心……我本來想跟你解釋的,可是看你那么疲憊,就……我以為你會原諒我的。
“可是我現在知道,你不止生我的氣,你更生小白的氣是不是?雨琦,你是喜歡小白的,是不是?可是喜歡小白你就要說出來啊。是的,我承認,我也喜歡他,他是個好男孩。但是我知道他更適合你,他喜歡的也是你,我苒非雖然是個愛情花癡,但我也知道什么是該和不該,雨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舍得傷害你呢?
“雨琦,那個晚上你真的誤會了,我們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那天晚上我很難過,就去了你那里,可是你已經出去了,打電話又不通。小白看我全身都濕了,就拿了他的衣服讓我去洗澡。那天我真的很難過,他就陪我聊天。你知道嗎,我真想在他懷里大哭一場,可是他不讓,他直接跟我說,他喜歡的是你,一直是,當第一次看到安靜的你的時候他就喜歡你了。可是他跟你一樣,都是個白癡。我真弄不明白你們,既然相互喜歡,為什么不表達出來呢?一直窩在心里。
“為什么愛情讓你們都這么羞澀呢?雨琦,你那天晚上的表現讓我明白,你也很喜歡他,是不是?因為只有愛情容易讓人暈了頭腦,讓人變得敏感,蠻橫不講理。雨琦,你愛他的話,現在還來得及,過幾天就畢業了,我怕你后悔。你們一直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啊,雨琦。”
雨琦的眼睛開始紅了,她確定自己真的喜歡他。
雨琦回到那座房子的的候,發現他的房門還是關著,不過球鞋已經不見了,大廳也收拾干凈了,只放著一張油畫——他那天在江濱公園畫的油畫。油畫中的沙灘上多了兩個人,女孩子微微抬起頭,男孩子在幫她吹眼睛里的沙子,畫面安靜,色調溫和,好像聽得到水浪的聲音。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發呆,打開電腦。他竟然然在她的電腦里貼了東西,都是她的畫像,純潔,寧靜,一如他們初見時的陽光和彩虹。
她的眼淚溢了出來,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沖到樓下去。
她來到那條小路,找到那根樹陰里的電線桿。她要他的電話,這么久了她竟然還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可是電線桿上的啟事早就已經不見了。剛下過一場雨,天氣跟她的心一樣潮濕。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茫然地放到耳邊。
“請問,是你要合租房子嗎?”那邊那個男人帶有淡淡的南方口音。
她驚喜地轉過身去,看到一張南方男人精致的臉,穿著一套籃球服,麥芽色的肌膚,留著剛好披肩的頭發,帶著微微抱的微笑,眼神明亮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