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把我從死神手中拉回
上世紀70年代,對老百姓而言,肺結核還是不治之癥。我得這種病原因十分簡單,是婆婆傳染的。我和權國友1968年結婚,那時他在農村供銷社上班,夫妻分居兩地。我跟公婆一起生活,帶著一個兒子、兩個女兒,一家7口全靠權國友一月27元工資。我結婚時,婆婆就得病了,到了后期,本該在醫院封閉治療,以防傳染家人,可沒錢住院,只能在家打針吃藥,能活幾天算幾天。我也知道這種病的厲害,一旦染上,后果不堪設想,但我是兒媳婦呀,上有老下有小,權國友不在身邊,這個家全靠我撐著。有一次,權國友眼淚汪汪地拉著我的手說:“鳳芝,我聽說這種病是不治之癥,咱媽大概也到晚期了,治下去也沒意義,放棄吧。我最擔心的是,你成天給她端屎端尿,要是傳染上怎么辦?”我一時語塞,不知說什么好,眼里盡是淚。權國友是家中的獨子,從小就是個大孝子,他說出放棄的話也是萬般無奈。我勸國友說:“你可別胡說,不管治好治不好,咱要盡心。我身體好,抵抗力強,不會傳染上,你就放心吧!”
1971年春天,我被確診得了結核病。我的身體原本健康結實,從得上這病后,一到入秋和開春病就來了,咳嗽、發燒、出虛汗,咳嗽厲害了還會吐血,犯一次嚴重一次。我目睹婆婆從得病到倒下的全過程,知道自己倒下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再治下去沒多大意義,最后是人財兩空。我決定徹底放棄,弄點兒敵敵畏喝了一了百了,給權國友留下3個孩子的同時也留下份家產。權國友看出了我的想法,他深情地說:“鳳芝,不看我,就是看在3個孩子份上,你也不能走。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治好你的病!”大兒子權志海兩歲時得了感冒,因藥物過敏成了啞巴。權國友進一步說:“鳳芝,你要是走了,這孩子要受多大委屈呀!”
在丈夫的軟硬兼施下,我同意到當時吉林最大的肺結核病醫院就醫。他四處舉債,把自行車、縫紉機和手表全賣了,湊了1萬塊錢。第一次做肺切除手術時,大夫驚奇地發現,我的左側肺只有一個肺葉,所以這次手術沒成功。在醫院治療半年后,又做第二次手術,摘除了5根肋骨,并切除了肺部的空洞。當時采用的是針刺麻醉,全身扎了上百根銀針,手術做了7個多小時,我一聲沒吭,讓滿頭是汗的王主任感動不已。這位曾在日本東京醫科大學留學的主治醫生感嘆道:“我做過無數次手術,第一次遇到像你這樣剛強的女人,你一定能戰勝病魔!”
1976年春天,因付不起醫藥費,我拄著雙拐提前半年出院。那天,權國友抱著女兒來接我,看到因來回奔波而累得又黑又瘦的丈夫和1年沒見的女兒,我眼里全是淚水。權國友是個開朗的人,他笑著說:“鳳芝,我相信你一定能戰勝病魔。現在,咱們全家又可以團聚了。”我說:“謝謝你,你幫我撿了條命,咱要好好過。”我在家休養了1年,生下了老四權志杰。為了還清治病欠下的債,我白天在供銷社裝自行車,一早一晚養豬、養鴨、養鵝,星期天到鄉下賣麻花和炸糕,用10年時間還清了1萬元債務。
1986~1996年,是我和權國友度過的最難忘的10年。1986年,他臨危受命,被推選為榆樹臺食品廠廠長兼書記。為了幫他,我也調進了食品廠,在批發部工作。我們起早貪黑,并肩攜手,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見義勇為丈夫倒在槍下
1996年3月11日,是個刻骨銘心的日子。那天,權國友騎著摩托車去辦事,半路上,遇到了鎮醫院的任桂蓮,她攔住權國友說:“權廠長,我家闖進小偷了,你快幫幫我吧!”權國友是個熱心腸,一聽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入室搶劫,二話沒說,馱著任桂蓮朝她家猛騎。
任家住平房,有堵一人高的院墻,小偷已經翻墻進去,并撬開了她家的門。有了權國友幫助,任壯著膽子進了院子,屋里的犯罪分子聽見動靜,操著一把自制槍沖出來,頂住了任桂蓮。權國友沖過去,死死架住犯罪分子,兩人廝打到了一起,只聽兩聲槍響,權國友頭中兩槍,倒在地上。事后,省政府批準權國友為革命烈士,又被中華見義勇為基金會評為先進分子。
權國友犧牲后留給我的最大難題,是他當廠長時的1.5萬元債務。1995年元旦前后,商業局領導要求,無論困難多大,也要給退休干部發工資。當時,在職職工發工資都十分困難,權國友決定辭職讓賢,但是商業局領導堅決不批。權國友四處籌錢沒借到,我一咬牙,把家里借來開飯店的1.5萬元拿了出來。誰也不會想到,食品廠沒還這筆錢,國友就走了。我借錢時承諾1年還清,等我到食品廠要這筆錢時,食品廠的繼任領導說拿不出一分錢。
思來想去,惟一的辦法就是變賣房子。人要講誠信,即使去住露天地,也不能讓人說我趁國友死了賴掉1.5萬元債。
奮斗半生我沒有了家
賣房前,我召開了家庭會議。第一個反對的是啞巴兒子權志海,他比比畫畫地說:“這事全怪任桂蓮,她不該讓我爸爸去抓犯罪分子。如果她當時叫警察,我爸爸怎能死了?爸爸死了,她都沒來送葬,我要找她報仇!”權志海從小脾氣倔,被惹翻了就會走極端。我偷偷找到任桂蓮,讓她躲一躲。后來,把兒子送到黑龍江的親戚家住了幾個月,這件事才算平息下來。
最讓我頭疼的是公公。他70多歲了,得過一次腦血栓,行動不便,大腦遲鈍,聽說我要賣房子,頓時大發雷霆,罵我沒良心,賣房子是故意把他往死路上趕。我對他說:“爸,借錢還錢,天地良心,咱就是砸鍋賣鐵也得還人家,要不咱在人面前能抬起頭來嗎?你過去不是常說做人要講信用嗎?再說,國友走了,咱不能讓死了的人還背著債呀!”
3間房是花2.9萬元錢買的,加上裝修,一共3.5萬元,因急著出手,只賣了1.9萬元。還了債,心里踏實了,一家老小7口搬到了食品廠空出的3間辦公室里。
2000年4月,榆樹臺鎮召開全鎮大會,進行小城鎮規劃,食品廠辦公室在拆遷之列。當時,食品廠陷入困境,找在任的廠長要錢,他們都不想見我,一股無名火直往我腦門上撞。回到家,見鍋碗瓢盆被人強行搬出,扔了滿院子,我當時欲哭無淚,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最后找到縣領導,在他們的協調下,民政部門在梨樹縣租了兩間房。家剛安頓下來,公公就因腦溢血住院搶救,我的糖尿病也越來越重,我硬著頭皮四處借錢,又欠下一筆債。不久,我們租的平房拆遷,我們只好又一次搬家。食品廠的那筆錢仍然遲遲不還,解決住房問題遙遙無期。我雖然只有初中文化,卻抱定了這樣一個信念:只要誠實做人,就不會沒有路走。
2002年夏天,省見義勇為基金會王桂香大姐和董長印同志走訪慰問,了解到我家的實際困難后,他們以省見義勇為基金會的名義發出倡議,由省、市、縣共同出資,為我家申請救助。此事立即得到了中華見義勇為基金會的鼎力支持,我終于在第4次搬家后住上了3間寬敞明亮的房子,有了一個歸宿。
2003年4月30日,是我們全家最高興的日子,中華見義勇為基金會的領導,省公安廳的領導,還有四平市和梨樹縣有關領導,在我家門前舉行了隆重的贈房儀式,人民日報、吉林日報、人民公安報、北方法制報的記者聞訊前來。在這次贈房儀式上,有關領導還宣布,權志杰被正式錄用為人民警察。
我們一家人終于等來了社會的回報,女兒權翠英在4年前考入北京青年政治學院,畢業后在北京找到了工作。雖然還有2萬多元欠債,但是這么多年來,我的眼里第一次噙滿了喜悅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