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年來,身邊不可或缺,心里也念念不忘的食物,竟然是粥。
選顆粒勻凈的白米,加水裝進小鍋,放到蜂窩煤爐上去熬。待到紅赤的煤熄滅成灰黃,粥便溶了。再撈幾莖泡菜,加紅油味精一拌,便是極好的小菜。自幼時起,日日清晨如是。
祖母的手藝極好,但再好的飯食,十余年不變也會厭棄。高中時終于忍不住宣布:我早上再也不要喝粥!祖父母是淡定的人,當時并未答話。次日起床,看到小爐上仍然骨突突地熬著白粥,不由使性子跺腳。祖父披著大衣正從外頭進來,瞥我一眼,將兩個雪白松軟的熱包子放在桌上他是去樓下食堂買的,在寒風入骨的清晨。
從此我獲得了某種平衡:兩個包子和一碗白粥,也是不錯的搭配。這套早飯一直吃到高三,那年我陷入戀愛。
現在想起來,倒也不是多么愛那年長的男子。只是自小失去父母,總會下意識去抓住身邊的溫暖。九十年代的校園,那段戀情很快被大肆批駁,隨處都有人指點我。那天上晚自習時,班主任忽然指著我罵:“你是毒蛇,連累了全班!”我先是發(fā)懵,然后便憤然沖出教室。
半夜,祖父母在護城河邊尋回我。他們拿著手電筒,找了我一夜。
夜里竟也睡著了,次日早起,看見祖父已端坐在飯桌前。原以為他會問我什么,
但沒有。桌上依舊是一碗白粥兩個包子,在濕冷的清晨冒著騰騰的熱氣。這時祖母端著一碟泡菜蹣跚著走了過來,輕輕放在我面前我的淚忽然滾落。
斷絕了和那男子的關系,拼搏了幾個月,最后順利進入一所名校。學校食堂很大,偏偏沒有白粥賣,只有加糖的黑米粥。惆悵中無端懷念起白粥的清香,這一刻方才明白,原以為平凡而厭棄的,其實已和我不可分割。
幸好,已明白生命中并不乏愛和關懷的自己,在情感上不再去尋求依靠,終于在畢業(yè)后尋到值得托付終身的男子。去年新婚,攜丈夫歸家探望年邁的祖父母。二老難得地高興,喜笑顏開地對丈夫講我幼時的事,又轉頭叮囑我要學會照顧人。
那天的晚飯照例是白粥青菜,我?guī)妥婺柑悦紫床恕W婺篙p輕地把小鍋放上蜂窩煤爐,說,要熬一個小時呢。我忽然一震,淚悄悄泛出來。
為何在我叛逆的少年時候,從不曾想過:清晨的粥,要熬整整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