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起床,蠢蠢欲動了半宿,想去郊外走走。給劉立發去短信,不想打電話,是因為嫌他絮叨。走在河岸邊的小路上,兩旁槐花開得正盛,撲鼻的香味,想伸手夠一串,踮起腳,蹦個高,它們都還遙不可及。
這條小路曾經成就了我和林南的愛情,他討我歡心的樁樁小事,歷歷清晰如昨,其實已經相隔了11年。結婚三年,我生下了寧寧,林南所在的國營工廠倒閉,危機四伏倒激發了他經商的潛能。我主內,他主外,忙忙碌碌,一度小日子過得緊張有序。幾年打拼,公司稍具規模,步入正軌。
林南看似規規矩矩,其實在我無法探知的角落,渴望新鮮刺激的欲望已經冒頭。風言風語不時傳進我的耳朵,我假裝聽不見。揭開一團亂麻而不利己的事情我不干,我和女兒需要一個哪怕僅僅是貌似祥和的家庭。
但我退無可退,林南步步進逼,離婚協議攤在桌子上。我心如死灰,平靜地簽了字。
不知不覺天已正午,手機響了,不用看,準是劉立,他小心翼翼地問:“寶貝,你在哪兒?中午想吃什么?”本打算呆到夕陽西下,突然興致全無。坐在回去的公交車上,劉立的電話又到了:“坐的什么車?我去車站接你。”有時候,覺得劉立真是瑣碎又麻煩,可就是這種瑣碎像熾熱的陽光,溫暖我七癆八傷的心。
二天后,5月1日,我再婚,做了劉立的新娘。請了他的家人和我的至親。酒宴開至一半,林南從大廳那端走來。我碰了一下劉立,然后指指衛生間的方向,脫身。我不知道我為什么一看見林南眼睛就發酸,像藏著無數的委屈;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把結婚的日子定在五一,如果林南沒有和我離婚,今天,是我們結婚十一周年的日子。
掬一捧涼水,眼睛浸在里邊,舒服多了,也穩定住差點失控的情緒。我在鏡子里看到血漬,原來我把嘴唇咬破了。林南陰魂不散,站在我身后,貌似關心:“再怎么說,你也不能糟踐自己呀”。我輸了婚姻,不能再輸了氣勢,瞬間柳眉倒豎,擲過去的話鏗鏘有力:“未必他還不如你那坐臺小姐?”林南后娶的妻子雖是名牌大學畢業,卻是在歡場認識的。
離婚夫妻做到這份上,讓人心寒,朋友沒得做不說,還反目成仇,專撿對方的軟處下刀子,還是凌厲無比的刮骨刀。
新婚夜里,事畢劉立安睡,我縮在被子里臉沖墻。應付,純粹是應付,我睜眼到天亮,覺得這段婚姻純粹是我耐不住寂寞的產物。上學的時候,我沒有看上劉立也是有道理的,站隊他永遠是排頭,五官擁擠,膚色黑黃,全班同學都知道他暗戀我,但我無動于衷。
十幾年后,昏暗的路燈下,他叫我,我注視良久,他高了、胖了。有了一些接觸,知道他也剛結束一段短暫的婚姻。我們自然走到了一起。
劉立和林南的差距……不稱意、無奈,柴米油鹽一樣滲在我的日常生活里。劉立像淙淙流動的溫泉水化著我這塊堅冰。他就是傻子也能感覺出來,我名義上是他的人,心卻不知道在哪飄。導火線是那個晚上,舊同事突然串門,問起劉立,我脫口而出:我哥。同事走了。我第一次看到劉立冷臉:你不愿意承認我是嗎?我支支吾吾,不想傷他卻也不知如何圓場。
劉立搬回他原來的房子。
僅僅第三天,我就不適應了,到滿一個月,我已經度日如年,不知不覺我已習慣他對我的好。我一個人走在下夜班的路上,春日夜晚的料峭、寒冷撲面而來,我拽拽大衣,裹緊孤苦無依的單薄身子,還是冷。我潛意識里覺得劉立會給我打電話,不時掏出來看一眼,絕望,自心底升騰,黑洞一樣,我掙扎在里邊,無論如何也矜持不下去了。
到娘家接回女兒,徘徊在劉立家樓下,他下來扔垃圾,看見我們一愣,我支吾說辦事順道,往回家的方向走,劉立跟上來:我送送你們吧。無言的沉默,只有女兒在夜風里蹦蹦跳跳,數天上眨著眼的星星,一輪明月皎潔,心惴惴不安的人多好的景致也無心欣賞。
女兒撒嬌,擋在劉立前面,小手一指,又一年的槐花盛開了,劉立四下尋找,干凈的柏油馬路上別說長樹枝,連張紙片都沒有,劉立抱起女兒到樹下,還有一尺左右的距離,看著女兒饞巴巴的眼睛,劉立貓腰上了樹,女兒手里捧著的不是槐花,是溢出手心的愛。
親生父親又如何。
我差點錯過了一生的至愛。
我伸手,接劉立下來,再也沒松開,親熱地緊緊地挽上他的胳膊,堅定地說: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