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月光

闞則思

月光傾瀉而下，灑在我如云的長發上。年年歲歲都是一樣的月光，可今年的中秋月圓之夜，我卻找不到那份踏實、寧靜的美了。

月色漸濃，已故的父母親那溫暖的氣息又向我襲來，圍繞在我的身邊。

小時候，在遙遠的東北，在牡丹江邊，每到夜幕降臨，星光點點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飛奔到爸爸所在工廠的大門口，望眼欲穿地等著爸爸——那個滿身、滿臉、滿手油污的鐵路工人。只要他一出現，我就會立刻飛身上去，抱住他，那雙溫暖的大手也從我的頭上滑到臉頰，然后我就牽著他的手，踏著月光如銀的小路回家。晚上臨睡前，我又跑到他的被窩里摟住他的脖子，在這個東北大漢又硬又扎的胡茬上蹭幾下，每到這時，老爸總是慈愛地在我的屁股上拍一下 ：“嘿，小混蛋！”然后，我才會心滿意足地躺在一家人同住的東北大炕上沉沉睡去。那時的我全然不知，長大后人要面臨那么多的孤獨、無奈和憂愁。

記憶里，大大的窗戶沒有窗簾，月光灑了一炕、一地。

屈指算來，父親故去已十多年了，在一樣的月光下，秋蟲為我鳴叫，眼前早已一片蒙眬。

那是去年的中秋，已知老母親得了絕癥，趕著忙完了工作，我便揣著如鉛重的心，連夜乘火車回到了她的身邊。趕到醫院時夜已深，月色正濃。母親聽說我回來了，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那雙青筋突暴的手顫顫地向我伸來。我知道她是想摸一摸她最小的女兒，我把臉湊了過去。我想獨自陪伴母親，便打發勞累多日的哥哥姐姐回去休息。淡淡的月光照在窗上，很靜很靜。我握著母親的手讓她看著我，只聽母親聲音緩緩地說：“5個孩子中，我最愛你，你是那么善良的姑娘，你操碎了心。”此話雖輕，于我卻如電閃雷鳴，我被擊得驚呆了——不識字的母親從來沒說過這么文縐縐的話，在記憶里，從小到大，樸實的母親給我的愛是一雙雙手工精湛的布鞋、一件件溫暖如春的毛衣、一頓頓香甜可口的飯菜。有些事情從來不需要想起，卻永遠也不會忘記。“我最愛你”，這是一生勞苦、勤儉持家的老母親生前留給女兒惟一的財富，也是母親留給我的最后的遺言，我心中的悲苦無以言表，惟有默默地把它藏在心靈的深處。

那一夜，月光如水。

不曾見她年輕歡暢的時辰，只知道曾經擁有一個慈愛的母親。記得曹操在《龜雖壽》中寫道：“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人總是要面對生命中的種種痛楚，由此才更能體驗到生命與愛的彌足珍貴。

生活還得繼續，我盤起了長發，堅強地承擔著自己的家……

一樣的月光，一樣的中秋之夜。誰說永失我愛，人生將徹骨寒冷，春天把愛種在每一塊孤獨凄清的土地上，秋天就會重新回到溫暖的懷抱中。

（摘編自《散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