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玫瑰、紫羅蘭,芙蓉、雪蓮、山丹丹……在花的世界,花的海洋里,千姿百態,風情萬種,美不勝收。然而,罌粟花的美,卻是一種別具風情,內涵豐富的美。其含苞待放,影影綽綽;其婷婷玉立、臨風婀娜;其色之灼灼,妖艷絕倫;其光之瀲艷,映日閉月;其芳之馨香,消魂攝魄。凡愛美之心,無不在其妖艷、狐媚的姿容前所迷戀。凡具靈慧才情之人,無不在其鮮活、生動、靚麗的韻致前留戀忘返。罌粟花的美,進入人的審美視野,是無以辯駁的客觀存在。
不知是諸神對人性的批判,還是人類偷吃了伊甸園的禁果,上帝對人欲的深切責難?還是理性、意志在審美之途對感情玉汝于成的磨煉?還是因事物的二律背反才能包容人類慧性思辨的詩學內涵?總之,人類在對罌粟花的欣賞、品味、審美的擁抱中,所表現出的欲愛不能深,欲罷情不忍的兩難境地,也是一個無可辯駁的事實。
傳說仙界有一種靈芝草,翠綠欲滴,碧瑩透亮,可醫治百病,使人起死回生。這是人類向自然發出一種生命長存的期盼。現實中的雪域天國的確有一種雪蓮,生在冰川雪山之巔,晶瑩剔透,冰清玉潔,可壯筋強骨,使人精神煥發。沒想到塵世間的罌粟花那樣的風姿綽約,竟使一些放縱情感的人愛花及果,嗜好成癮,沉醉不醒,演譯出一出出人生的悲劇。血的教訓給人類的啟示是:對妖艷、狐媚的罌粟花的欣賞、品味,淺嘗輒止,可醫病養身,強筋健體。全身心的深度投入,被她的芬芳、馨香、汁液所浸潤、吞蝕、消融,吮吸她的香魂精粉,躺在她溫柔的懷抱里,會被其刮骨吸髓,變得形容枯槁,非人似鬼。
這猶如一位美貌絕倫、青春靚麗的少女,被一位風流倜儻的青年男子所鐘愛。生命激情在理性的支配下,男歡女愛,陰陽和諧,出入有度,相濡以沫,是一種健康的生命形式,是一種創造生活,也享受生活的文明、向上的人生觀。在人的原始本能的操縱下,放縱淫欲,沉醉床笫,無度渲泄,唯欲為快,卿卿我我忘萬事,恩恩愛愛只倆人,到頭來這種深度陷入原始本欲的愛,猶如吸鴉片煙那樣嗜好成癮,終日臥床不起,生命猶如飛蛾撲火,化成一片只見黑夜,不見陽光的灰燼。
人參、何首烏在深山老林之中,沐日月之精華,采天地之靈氣,以人造形,擬人塑己,在千百年的“人化”苦修中,真有酷似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夫妻合抱的,有拖兒帶女的,形形色色,不一而終。它們向往人性、人情、人倫的生命形式,在結構、形式、功能的層面上,尋找著一種“人化的自然”與“自然的人化”的相對和諧。罌粟花在肥沃的大野上被淘金者培養,她在冒險者發財致富的“消遙曲”小調中,塑造著以美樂人、以美迷人、以美醉人的款款腰姿。她希望人欲、人情、人愛在感官刺激和麻醉中走向精神的癱瘓和失能。她希望在白花花的銀水涌進中,用人類生命之軀的累累白骨不斷塑造自己的“千金”之軀。人性中有人的社會性和自然性。罌粟花的功用有藥性與毒性。罌粟花的毒性尋找著人性中的自然性。它千方百計用自己的毒性俘獲人的自然性,進而消解人的社會性。
人類面對罌粟花那飽滿、圓潤、鮮活、靚麗的容貌,那噴霞吐焰般的火熱激情,那婷婷玉立、款款搖曳的腰肢,難道真的猶如服了蒙汗藥一樣,服服帖帖,乖乖巧巧、如醉如癡地躺在她的石榴裙下,奴顏婢膝般的茍活著。難道靈魂在愛欲的快感與審美的迷醉之間,真的沒有天堂的道路可走,只能在煙遮霧罩的感官刺激與自我麻醉之中,昏昏噩噩、朦朦朧朧的沉倫在肉欲的世俗之土嗎?人類面對自然能源的開發和利用,尚且懂得保護中的開發,立足長遠發展中的利用。為什么面對自己身體能源的開發,竟如此的短視,如此的孤注一擲,如此的“竭澤而魚”呢。
我想,是太陽給了罌粟花如火如荼的燃燒生命,在罌粟花的芬芳與太陽的熾烈之間,一定還能孕育、培養、孵化出一只具有堅韌理性精神和品格的雄鷹來。它將用搏擊風雷的翅膀和響徹云霄的鳴唱,統一這天地陰陽之美,人性魔性之變,靈肉撕扯之裂,愛欲對立兩極,實現人類生命個體與社會群體的靈魂在審美情感中的挺立。
文明與野性的遐想……
在陳倉大地、秦嶺北麓、渭水之濱,有一個寬約一公里,長約5公里的河堤公園。這里草木葳蕤、鮮花簇錦、綠茵漫地、柳樹成蔭;石橙、亭閣、竹籬、水榭;中心廣場、林間小道。人們或绱佯于彩色石子鋪成的小道上,或三五成群散坐于無處不在的石凳上;或踏著輕快的舞步、或舒展嘹亮的歌喉,孩子們更是歡顏笑語、樂而忘返。這里已成為人們共同的樂園。曾經在一個春夜,人們漸漸散去,我獨享著公園的寧靜和美妙,不知不覺來到那片蘆葦林旁,小小的池水倒映著清朗的月亮,蛙聲響成一片,蘆葦在蛙鳴中微微擺動。我一時進入了神與物游、物我兩忘的情景,竟然不知身在何處,心中頓時充滿了感激,感激這片園林的締造者和守護者。
可是就在這片令人沉醉的樂土上,我看到了不愿看到的一幕。2004年6月13日的傍晚,我與妻漫步在草碧花紅的河堤公園,突然妻拽了我一把,悄聲而激動地說:“看,兔子!”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不遠處,一只黃褐色的小兔子張惶失措地奔跑著,一頭扎進灌木叢中,它的身后,是四個十八、九歲的小伙子,外加一個紅衣少女,有的手里拿著磚,有的手里提著衣服,喳呼喊叫著一路朝兔子追殺過來,全不顧他們腳下的小草和花木。他們在灌木叢中扒拉著,失急慌忙的兔子眼看災難降臨,一個箭步跳出,又躍入一片紫色的灌木叢中,追捕兔子的幾個青年飛身撲了過去,逡巡在那片茂密的灌木叢中,一副不得手便不罷休的架勢。我一邊用喊聲阻止著他們的虐待,一邊顧盼左右,想尋得公園管理人員的支持。然而天色已晚,管理人員已下班回家去了。在我們的喊聲中,散步的各色人等都駐足觀看,但沒有人隨我之聲而加以附和,人們僅把此作為飯后茶余觀賞的風景,一種別開生面的樂趣??粗瓜氯サ幕荆以僖踩滩蛔×耍霂撞脚苌先ゾ咀∷麄儐杺€明白,可是妻子緊拉著我的胳膊,拖我離開這傷心之地,她怕圍獵的那幾個毛頭小伙找我泄他們未獲之憤。
我一路上想:我們在努力創造一個人與自然相對和諧的生存環境。人與動物為什么不能和睦相處呢?難道現代文明真把人性中那些自然的、善良的、慧性的憐惜之情異化殆盡了嗎?當然不是,在美國,科學展覽館門前,是巨大的松樹蔽天、寬闊的草坪為地,松鼠就穿梭在樹上地下自由往來,免費參觀科學發展史和人類最新科研成果的青少年自由出入于展覽館內外。他們沒有去捕獵松鼠,也沒有去踐踏草坪,他們也有童心、童趣和天性,所不同的是他們受到的教育。是什么,讓這些窮窮追不舍地追捕兔子的青年人心靈中的野性在無拘無束的瘋長,又是什么,使我們所謂的文明人能容忍這種未經文明馴化的野性在無所顧忌的施展!
我憂心忡忡、步履沉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常智奇1953年出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理治專著《整體論美學觀綱要》《文學審美的藝術追求》等書,論文三次獲國家級一等獎。在50多家報刊發表500多篇文章?,F供職陜西省作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