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裝有200元錢的信封令我惶恐不安,因為我實在沒有接受它的理由,更沒有拒絕它的勇氣。
一周前,某個主管部門舉行保持共產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新聞通氣會,新聞發言人向記者詳細介紹了他們機關黨員干部廉潔從政的一系列新規定;就是在這個會上,到會的記者在收到一沓會議材料的同時,還有一只信封,內裝人民幣200元。新聞發言人解釋說,感謝大家在新聞宣傳工作上的關心,一點小意思。
我把這個信封塞進公文包里,一瞬間,一種負罪感油然而生:正在進行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新聞采訪的主題又與黨員先進性教育有關,而我們還在公然收受采訪單位的“意思”。這是什么“意思”?這不是出爾反爾嗎?這不是口是心非嗎?這與那些 “雙面”貪官有什么不同?這與監守自盜有何不同?這與打擊賣淫嫖娼同時又去接受色情服務的干警,不是一樣滑稽么?這與反貪局長反過來貪污受賄,不是一樣荒唐么?
可是,我能拒絕那只信封嗎?我面對的是交道多年的采訪單位負責人,我面對的是中央、省級新聞單位的同行,他們大報大臺,經驗比我豐富,資格也比我老,如果我站出來實話實說:平時一般的采訪以“交通費”、“誤餐費”的名義拿拿紅包也就算了,而這個紅包不能拿,這個意思不能領!那么,采訪單位的反應會是什么?同行的反應又是什么?本單位的領導反應是什么?同事的反應又是什么?
其實,我倒是真想問問: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的新聞通氣會都給記者發“紅包”,那些什么記者招待會、發布會能不發“紅包”?!不難想象,一旦婉言拒絕,在時下非公開流行的但卻是主流的價值標準里,我便會成為不可思議的傻瓜、不可接近的另類、不可大用的老迂。
中國科學院院士何祚庥最近在首都科教界“培育學術生態,凈化學術環境”座談會上說,以往在參與一些項目評審時,他敢于說一些真話,但說真話的結果,就是各個單位做項目評審時,再也不請他了,“生怕我說一些話,不方便他們進行利益分配”--著名科學家的遭遇尚且如此,我等無名小卒也去不識時務地頂真較量,豈不是更要被孤立、被排斥、被譏諷,甚至被視為“過街老鼠”, 人人喊打?
我的惶恐不安,不僅僅是怕被孤立、被排斥、被譏諷,還怕那只信封 “封”住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的真實情況;怕一些機關和部門在先進性教育活動中出現的新問題會不被曝光不了了之;怕從此看到的聽到的都是“先進性教育活動就是好”一類的贊歌頌詞;怕以后再看到義正辭嚴的規章制度會有種種不以為真的誤讀……有報道說,國內一家汽車公司資助某研究機構進行環境研究,最后得出的結論竟說中國城市環境污染不是汽車造成的,而是自行車造成的,“因為自行車引起交通不暢,導致汽車停滯,排放更多廢氣。”
我的惶恐不安更在于,收下那只信封的同時,就是另一個我打敗了這一個我,就是另一張臉取代了這一張臉。第一次收我可能還感到臉熱心跳不那么適應,而一次次“變臉”之后就會臉不熱心不跳了,直至出現人格的分裂!那些貪官,哪個不是一邊在大講反腐倡廉,一邊在大肆收受賄賂?哪個不是臺上在理直氣壯部署公推公選干部的工作,臺下在一如既往地賣官送官?
那些官場學界正在大玩變臉魔術的無恥之徒,并不是天生兩面人,他們的墮落、他們的嬗變,也許正是從第一只信封開始的。
--我不想“變臉”,但我又不能不變換個名字,一吐自己心頭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