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臺上,眼尖的觀眾像發現了新大陸:“快看!最前面兩個選手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頒獎時,還有人緊皺眉頭瞪著大屏幕納悶:“眼花了?怎么冠亞軍像彼此的重影兒?”
并不是觀眾眼花,其實這對“重影兒”一樣的冠亞軍是一對孿生兄弟——來自山東的選手弟弟孫文利和哥哥孫文勇。10月17日的十運會3000米障礙比賽中,這兩張堅毅而又張揚著喜悅的面孔無疑成了一道最獨特的風景。
同根生,左邊和右邊
1978年,哥倆出生在山東省濰坊市壽光縣(1993年后改為壽光市)的一個小鄉村。孫文勇比孫文利早1個小時來到這個世界,于是成了哥哥。從那時到現在他們幾乎沒有分開過。上小學時,哥倆坐在一桌,這倒給頭疼不已的老師解決了難題,于是他們有了更完整的名字:“左邊的孫文勇”、“右邊的孫文利”。
由于喜歡體育,哥倆先后進了壽光縣體校、濰坊市體校和威海體育訓練基地,練的項目也從400米、800米變成了當時還少有人涉及的3000米障礙。孫文利進隊三年就拿了八運會季軍,四年后又奪得九運會的金牌,但是與之水平相當的哥哥孫文勇的道路卻充滿了崎嶇。
3000米障礙跑項目全程要跨越35次障礙,其中有28個欄架和7個水池。一個欄架重80到100公斤,跨越出現問題,人被絆倒了它卻巋然不動。9年前,18歲的孫文勇在比賽中摔斷了右腿腓骨,怕遠在濰坊老家的父母擔心,他沒有告訴家里。住院期間,都是弟弟在病床邊守護,一連幾個晚上,劇痛折磨得這個小伙子喊出聲來。這喊聲像一條繩子,一下下揪痛孫文利的心:“哥,能行嗎?”他攥住哥哥的手,恨不得這痛能轉移到自己身上。整夜,兄弟倆的手就這樣緊緊握在一起,親情的力量將他們融合成一體。
因為腿傷,孫文勇眼睜睜地看著八運會與自己擦肩而過。4年的艱辛付之東流,捶胸頓足的遺憾過后,九運會成了他新的期盼。之后這4年,他鉚足了勁,也吃足了苦。隊里每個周六都有一次越野長跑訓練,按照所練項目,他應跑28公里,但是孫文勇每次都堅持和馬拉松選手一起跑完35公里。晚上躺到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早上他告訴弟弟:“雖然平躺在床上,但是這一夜整個人就像被人抬著一樣,怎么也放不下?!?/p>
幾番寒暑。終于,2001年到了。23歲的孫文勇躊躇滿志,憧憬著哥倆能奔跑在九運會的跑道上,摘金奪銀。但最后關頭,突然的病痛澆滅了他燃燒的希望,醫生診斷:骨髓缺血性骨折。一向樂觀的孫文勇沉默了。他始終不能相信命運會跟自己開這樣殘酷的玩笑。孫文利怕哥哥觸景傷情,常勸他別在隊里待著,去海邊釣釣魚散散心。
有一天,孫文勇真的“失蹤”了。他拖著疼痛的傷腿,一步一步登上了基地附近的一座小山。盛夏的樹林中微風拂過,在斑駁的樹影下坐了許久許久,孫文勇想了很多:也許到了要和賽場說再見的時候了,這么多年苦也吃了自己也盡力了,但又真的覺得不甘,再練下去?又要4年。4年……
幾天后,孫文勇又出現在訓練場上。他拍著弟弟肩膀:“不能就這么結束,我還得堅持,下次再來!這回我跑不了,還有你,你得了冠軍就像我得了一樣!”訓練時,他在場邊幫弟弟拿釘鞋、遞水;休息時,他幫弟弟放松……
功夫不負有心人,2001年廣州九運會,弟弟孫文利一舉奪得了3000米障礙賽的金牌。孫文勇喜在心上,同時也在默默開始為4年后的十運會做起了準備。
親兄弟,遭遇左右為難
時間一下子拉到了2005年,當年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如今已經是27歲的老將。兩張瘦削的臉上,成熟代替了稚氣,但沒有變化的是他們追逐夢想的心。4年后,他們如約來到了南京。
隨著比賽一天天臨近,弟弟孫文利心里隱約浮現出一絲不安。按照近幾年的成績,他的成績比哥哥略微好一些,如果最后變成他們哥倆的對決……孫文利閉上眼睛,這真是一個艱難的抉擇!親兄弟二十幾年朝夕與共,哥哥的苦他全看在眼里,已經27歲的哥哥太需要這樣一次肯定,況且自己4年前已經拿過一次全運會冠軍。但是,一個更強烈的念頭向他襲來:耿直倔強的哥哥會接受嗎?如果他知道了,或許會對他造成更大的傷害,了解他愛他就要拿出全力去跑,即使贏了他,也能讓他高興。
10月17日晚上,在全場觀眾熱烈的助威聲中,3000米障礙賽選手們爭得異常激烈。還剩最后400米時,一直跟隨眾選手的哥倆突然加速。200米、100米、50米,孫文利扭頭看了一眼大屏幕:緊隨其后的哥哥已把前面最后一位選手遠遠甩在身后。他頓時熱血沸騰,拼盡全力沖向終點,他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
一金一銀到手,哥倆都憨憨地笑了。正像孫文利預想的那樣,拿了銀牌的哥哥沒有絲毫的失落。一是因為親弟兄誰拿到冠軍都一樣;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還有機會在5000米項目上再搏一把。
那天,孫文利早早就在看臺上等著給哥哥加油助威。發令槍一響他的心就一直在嗓子眼里怦怦地跳,手出汗腳冰涼。孫文勇突出重圍朝終點沖刺!8年的委屈、8年的痛苦終于在這一瞬間爆發成強大的力量!“冠軍!冠軍!”孫文利在看臺上探出半個身子,手里的兩根充氣棒被死命地敲在一起,哥哥沖過終點的那一霎那,他激動地將充氣棒失手敲了下去,正砸中一個裁判的頭……
有的愛,已不能重來
每到比賽的前夕,孫文利總會做同一個傷感的夢:微風輕輕吹起病房的白窗簾,他拉著父親的手,才走了幾步,虛弱的父親就已經支撐不住。“爸,你的病不是都好了么?”他眼里噙著淚花,而父親的臉上始終是慈祥的微笑。
獲得冠亞軍接受記者們采訪時,一提到父母,這兩個堅強的山東漢子突然潸然淚下。
他們的父母是一對最普通的山東農民,身上流淌著樸實而堅韌的血液,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艱難生活,所以當年孫文利一步一步跑出縣城、跑出市里,跑進省里的惟一目的就是能掙到一個商品糧戶口,好把父母接出來,不再過苦日子。然而,一場噩運卻悄悄地臨近。
2001年,就在九運會孫文利比賽完的第二天,他接到通知:父親確診得了賁門癌,正在濟南一家醫院等待手術。像一道晴天霹靂,兄弟倆頓時手足無措,急匆匆飛回濟南。一路上他們告訴自己這不可能是真的,父親身體那么硬朗,只有51歲啊。然而,當他們風塵仆仆到達醫院大門口,抬頭看見大大的紅十字時,哥倆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隨后又互相勸慰著擦干眼淚,因為父親對病情并不知曉。走進病房,父親驚詫地看著哥倆:“你們怎么回來了,一點小病,不要緊的。”在他心里,兒子得了冠軍爭了氣,那才是大事。就在前一天,父親還讓母親陪著偷偷溜出醫院,兩個老人轉遍那條街上的商場,為的是找個電視,看看兒子比賽的實況,但是最終沒有找到,沒有能夠看到兒子奪冠成了老人一生的遺憾。
雖然父親平安地下了手術臺,但是醫生告訴哥倆,父親最多還有一年的壽命。手術后,才住了不到20天院,老人就要回壽光老家,他實在心疼一天幾百塊錢的住院費。哥倆也放棄訓練,回家鄉陪伴父親度過最后的光陰,他們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兩半來過……
2002年4月的一天,孫文利有事去了一趟威海,當天晚上,電話就追來:趕快回家!凌晨兩點,當他狂奔著跑進醫院時,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父親帶著氧氣罩,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按蠓颍枰斞獑?抽我的?。 彼o緊抓住醫生。醫生搖搖頭:“已經沒有希望了,還是放棄,準備后事吧。”他幾乎哭喊起來:“不!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放棄,能維持一天算一天,無論花多少錢,哪怕傾家蕩產我們也不能丟下我爸不管……他這輩子還沒有享過福啊?!睅滋旌罄先诉€是靜靜地去了。
父親過世后,威海訓練基地的領導把他們的母親接來,樸實的孫媽媽不愿給隊里添麻煩,于是到食堂幫著蒸饅頭干雜活,3年了還住在隊里的宿舍里。十運會拿了冠軍,哥倆在基地買了房子,正在裝修?!案改笧槲覀兏冻隽诉@么多,到了該盡孝的時候了,我們想給媽媽一個家?!?/p>
責編/王津津